第75讲 魂归何处
普静法师荐拔亡灵
【导读】
上一讲告诉你全书的大结局，作者的写法出乎一般读者的意料，他把三家人最后的情况作为大结局的中心内容，韩家的命运作为结尾的故事之一。这家人前面的故事就让人觉得很荒唐、离奇了，越到后来越离奇，最后结束在湖州地区，包养王六儿的何官人死掉了，韩二和韩爱姐终于找到了韩道国夫妇，不久韩道国也死了，韩二和王六儿结为夫妻。韩爱姐坚决不出嫁，自己弄瞎眼睛，剃了头发做尼姑，去为人渣陈经济守节终生。对韩家命运的描写，让我们在觉得奇怪和惊诧之余，又生出无限的沧桑之感，看到这个世界变化之大，人生之诡谲，人性之深奥。大结局也写了周家的故事，其中牵扯到周守备、庞春梅、葛翠屏，还有周家的两个亲随张胜和李安，老仆人周忠和他的儿子周义。周家的故事和韩家的故事是穿插在一起的。西门家是贯穿全书的一个家族，在大结局当中当然是重中之重，在第一百回就浓墨重彩地写了西门家的最后结局。请看本讲内容。
靖康之变后，北宋的太上皇宋徽宗、皇帝宋钦宗都被金兵俘虏了，一同被俘的还有皇后，以及大批的官员、宫女、皇族成员，共三千多人，被押往北方金国。后来皇族当中的一个成员康王赵构在黄河、淮河之间建立了南宋，宋朝的政权又坚持了一百多年。当时，金兵大举南下，最后到了清河县，清河县一片混乱，官员带头逃跑，民众不知道该怎么生存，大多数就跟着一块儿逃跑。当时西门府的人丁已经非常寥落了，吴月娘的一个兄弟吴大舅已经死掉了，还有一个吴二舅帮她维持家计，她的儿子墓生子孝哥儿已经十五岁了，还有一对仆人就是玳安和小玉。玳安是他们最信任的一个小厮，小玉一直是吴月娘的贴身丫头，后来吴月娘让他们成婚了，最后他们把西门府的大门锁起来，跟着逃亡大军挤出城门，互相照顾着算是逃出了城。
当时吴月娘的想法就是去济南投奔云理守，因为云理守是西门庆的结拜兄弟之一，两家来往密切，双方约定如果生的孩子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就让他们结为夫妻。后来吴月娘生了儿子孝哥儿，云理守那边是一个女儿，双方结为亲家。再后来云理守离开清河县到济南任武官参将，家人也一起到了济南。当时金兵还没有打到济南，所以吴月娘他们就想逃离清河奔济南而去。一来作为西门庆结拜兄弟，吴月娘相信云理守会伸出援手，帮助他们。另外孝哥儿也十五岁了，云姑娘也比较大了，干脆到那儿去成亲。这样也能给西门庆的在天之灵一个很大的安慰，如果孝哥儿和云理守的女儿成亲以后还能够生个儿子，那么西门家就有后了。
所以，他们就随着逃亡大军慌慌忙忙地离开了清河县，直奔济南，没想到路上迎面就来了一个和尚。他身披紫褐袈裟，手执九环锡杖，脚上靸了芒鞋，肩上背着条布袋，袋内裹着经典，大踏步迎将来。双方接近的时候，他给吴月娘打了个问讯。这个和尚认出了吴月娘，大声说：“吴氏娘子，你到哪里去？还与我徒弟来！”吴月娘大惊失色，她也认出了对方，原来他就是当年在泰山碧霞宫摆脱殷天锡的袭击后，在雪涧洞见到的普静法师。当时普静法师对吴月娘说，十五年以后要把孝哥儿送给他当徒弟。因为那个时候孝哥儿还很小，吴月娘觉得先答应再说。跟这种大法师是开不得玩笑的，他提出了要求，你答应了就要兑现。现在逃亡当中又碰上了，普静法师就说现在已经十五年了，要把孝哥交给他做徒弟，吴月娘答应过了，不能变卦。这个时候吴二舅就上前求普静法师，他说吴月娘他们孤儿寡母的，今后就靠着儿子供养，孝哥儿怎么能跟他走呢？普静法师不松口，就说允诺的事情必须要兑现。吴月娘在慌乱当中就没主意了，倒是普静法师说，先找个地儿歇脚，再考虑考虑。他们就到了一座寺庙，这座寺庙不是别的寺庙，正是永福寺。永福寺是书里多次出现的一座佛教寺庙，潘金莲死了以后，开头是埋在街上，后来庞春梅想办法把她移葬到了永福寺的一棵空心白杨树底下。后来陈经济被杀了，也被埋葬在永福寺。
普静法师带着吴月娘一行人到了永福寺以后天就黑了，当时永福寺的长老已经逃难去了，寺里面只有几个外方和尚在那儿打禅。普静法师找了一间房进去盘腿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在那儿打禅。吴月娘和小玉在一间屋子里歇息，吴二舅、玳安带着孝哥儿在另外一间屋子里面歇息。当时吴月娘在惊恐当中，精神状态应该很不好，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后来她做了个梦，这个梦以后讲给大家听。但是小玉睡不着，就起来走动，走到了普静法师坐禅的房间，并透过门缝往里面偷看，看见普静法师在那儿念经。当时是斜月朦胧，人烟寂静，万籁无声，佛前海灯半明不暗，小玉发现普静法师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为死去的亡灵超度，也叫作荐拔。具体来说，他把一些死于非命的鬼魂一个个招呼到面前，然后安排他们转世投生。这是书里很重要的一幕。开头普静法师超度了一些小玉不认识的人，但后面一群人她就都认识了。
第一个飘进来的鬼魂是一个大汉，身高七尺，形容魁伟，身穿盔甲，可是身上插着一支箭。他跟普静法师说，他是统制周秀，因为与番将对敌阵亡。现在师傅荐拔他，投生到东京沈镜家做沈镜的次子。拔荐跟荐拔一个意思，就是普静法师很有法力，他选拔出一个亡灵向佛祖加以推荐，让他去转世投生。周统制战死以后，现在由普静法师安排投生，而且连名字都预言出来了，今后他叫沈守善。为什么兰陵笑笑生写转世投生要把周守备周秀放在第一位？因为他是一个战死沙场的武将，为国捐躯，一生还比较光彩。
小玉隔着门缝看见来了第二个鬼魂，素体荣身，自称是清河县富户西门庆，不幸溺血而死，今天蒙师荐拔，转世投生到东京城的一个有钱人家沈通家，做他的次子，今后的名字叫作沈越。
小玉看到西门庆，因为是格外熟悉的一个人死了以后形成的亡灵，吓得全身发冷，但是好奇，就再往下看。第三个鬼魂就吓死人了，前两个亡灵来的时候，头都在肩膀上，这个鬼魂却提着自己的头，浑身是血，到了普静法师面前说，他是陈经济，被张胜杀了，现在承蒙大师荐拔，他往东京城内一个姓王的人家去做儿子。陈经济是很糟糕的一个人，死后亡灵转世投生却还不错。
接着第四个是一个女鬼，头也不在肩膀上，她自己提着头，胸前都是血，她自称是武大的妻子、西门庆的小妾潘氏，不幸被仇人武松所杀，蒙师荐拔，今天托生到东京城内一个姓黎的人家为女。
然后又来了第五个鬼魂，身躯矮小，面背都是青色。他自称武植，被王婆唆使潘氏下药，吃毒而死，现在蒙师荐拔，今天托生到徐州一个姓范的农民家庭，成为他家的儿子。
从小玉所看到的以上五个亡魂的转世投生，我们得出个规律，一般来说，男性的鬼魂最后转世投生以后还是男性，女性鬼魂转世投生还是女性。但是他们转世投生的人家贫富不一样：有的投生在东京，而且是富户；有的投生的地方就偏僻一些，比如武大郎就没有投生在东京，而是投身在徐州一个农民的家里。
然后小玉又看到第六个鬼魂，是一个女鬼，面皮黄瘦，血水淋漓，走到法师面前，自称李氏，是花子虚的妻子，西门庆的妾，因为害血山崩而死。承蒙师傅荐拔，现在她要往东京城内的袁指挥家，投生到他们家，成为他们家的小姐。书里在前面有伏笔，写西门庆当时应召进东京参加朝廷的大典，被何太监请到何家去住了。在何家居住的时候，西门庆晚上就梦到了李瓶儿跟他相会，两人还做爱。那个时候李瓶儿就告诉西门庆说她以后会投生在东京造釜巷的袁指挥家，第二天西门庆在东京应酬，路过梦里面李瓶儿告诉西门庆她所托生的袁指挥家，果然有两扇白色的门掩着，便让玳安问隔壁卖豆腐老婆子那是谁家。老婆子答道：“此袁指挥家也。”现在小玉偷看普静法师荐拔亡灵转世投生，看到李瓶儿的鬼魂，果然是投生到东京的袁指挥家。
小玉再往下看，第七个鬼魂是一个男子，说自己是花子虚，不幸被他的妻子气死了，承蒙师傅荐拔，今往东京郑千户家投生为男孩。
第八个鬼魂是一个女子，颈缠脚带，她是用三寸金莲裹脚布上吊而亡的。她说她是西门家仆人来旺的妻子宋惠莲。前面讲了很多她的故事。那女鬼魂说，她是上吊死的，现在承蒙师傅荐拔，她到东京朱家投生去做女儿。
第九个鬼魂是一个妇人，面黄肌瘦，她自称是周统治的妻子庞春梅，因为色痨死掉了，现在也蒙师傅荐拔，转世投生到东京孔家为女。
第十个鬼魂是个男性，裸形披发，浑身杖痕，自曝身份是被乱棍打死的张胜，现在承蒙师傅荐拔，往东京大兴卫贫人高家，到他们家做男孩去了。张胜虽然转世到东京，可是投生的这家是一个穷人家。
第十一个鬼魂是个女性，项上缠了索子，自称是西门庆的妾孙雪娥，不幸自缢身亡，也承蒙师傅荐拔，今天往东京城外贫民姚家为女。孙雪娥转世投生地点要稍差一些，是一个姓姚的穷人家。
第十二个鬼魂是个女性，年纪小，项缠脚带，自称是西门庆之女，陈经济之妻西门大姐，也是不幸自缢身亡，承蒙师傅荐拔，今天她往东京城外，与番役钟贵为女。西门大姐的投生地点也不好，不是东京城内，而是城外，到一个地位比较低的役夫家去做女儿。
第十三个鬼魂是个男性，自称周义，是被乱棍打死的，承蒙师傅荐拔，今往东京城外高家为男，而且还说他今后的名字叫高留住儿。
最后，这些鬼魂就一个接一个地恍然不见了。小玉看完以后吓得浑身发抖，原来法师有这么大的法力，这些鬼魂转世投生都要经过他。
小玉偷看鬼魂转世投生当中有一些交代，应该引起我们的讨论。为什么一些被损害的、死于非命的生命，他们转世投生的地点和人家并不好，比如武大郎是一个最无辜的、最善良的、最应该得到好报的生命，但是他的亡灵只能投到徐州，而且是给一个农民做儿子。像西门大姐也是一个无辜的女性，她最后投到东京城外役夫家，是一个地位比较低的家庭，到那儿去做女儿。而一些很糟糕的人转世投生的地点和家庭都还不错。这是值得我们去想一想的。兰陵笑笑生为什么要这么写？兰陵笑笑生自己没有交代为什么要这么写，我们可以思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