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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楚国的灭亡

屈原本来也可以像楚国其他人才那样,远走高飞,到他国去施展自己的才华。《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说:“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但是他对楚国的感情,让他下不了这个决心。《离骚》说:“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其有女?……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诗中所谓到远方去求女,即是寻找理想中的君王,也就是要到他国去实现自己的美政理想。但最终屈原还是留了下来,他对楚国,还没有丧失最后一线希望。

然而,楚国的命运已经注定。

除了权诈之外,秦国更强大的力量当然是秦军的战斗力。

商鞅变法成功地激发了秦人的贪婪和欲望。他奖励军功,凡是杀敌有功者皆可获得一定的官爵和田宅。因此秦人“勇于公战”(《史记·商君列传》),“民之见战也,如饿狼之见肉”(《商君书·画策》),“民闻战而相贺也,起居饮食所歌谣者战也”(《商君书·赏刑》)。秦师更以刑徒为前锋,鼓励他们借军功以自赎。这些刑徒知道退则必死无疑,进则求生有望,因而死不旋踵,比起后世的“敢死队”来毫不逊色。

而楚国军队,还保持着春秋时代贵族军队的散漫作风。白起曾对秦昭襄王说:“楚人自战其地,咸顾其家,各有散心,莫有斗志。”(《战国策·中山策》)组织严密的秦兵,其战斗力确实比组织松散的楚兵强得多。斯巴达最终摧毁雅典即这种情况。秦军这支虎狼之师,其他国家确实很难抵挡。

在楚怀王死后不久,秦国进攻蜀地,取得了巴蜀之地。这如同在楚国背后插入了一把刀子。

公元前280年,当秦国准备对楚国发动致命一击时,它有三条路可以选择:第一条是从易于行军但防守严密的中原进军,第二条是从防守同样严密的长江流域进军,第三条是从崎岖但防守松懈的山地进军。秦人选择了第三条,让远征军翻越无人防守的山地,并将援兵和补给顺长江而下。这正是《孙子兵法》所说的“行于无人之地”并“攻其所不守”的原则。

公元前278年,秦国成功地夺取楚国西部包括郢都在内的半壁江山。楚国人经营了几百年的故都灰飞烟灭,巨大的城墙出现了一道道缺口,城内的财宝被抢掠一空,宫殿府第被付之一炬。无数楚国典籍,在秦人的大火中烧成一片灰烬。被秦军破坏后的郢都,到处都是荒烟蔓草、断垣残壁的凋零景象。

听到郢都失陷的消息,屈原在《九章·哀郢》中说:“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意思是说:想不到宫廷大厦变成了一片废墟,故都的两座东门也变成了荒无人烟之地;心情久久难以舒展啊,旧忧与新愁紧紧相连。

郢都失陷彻底击碎了屈原对楚国的最后一线希望。他之所以一直徘徊在放逐之地没有离开,是因为他心中对自己的祖宗之国的命运还抱有幻想。他一直认为,这个有着近800年历史的古老国家,应该还有机会如九头鸟一样浴火重生。但是,这次惨败于秦国,让他意识到楚国灭亡的命运已经无可挽回了。屈原深知秦国不是200年前的那个吴国,秦国一旦张开了口,不彻底吞下猎物,是绝不会罢休的。绝望的屈原跳进了汨罗江。

屈原的判断没有错。这位伟大诗人的自杀,为楚文化的毁灭奏响了不祥的序曲。虽然最终他的几首诗歌逃过了秦王朝的大火,流传了下来,但是更多的800年楚国文化成果,却永远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秦国人毫不掩饰他们对财宝的贪婪。在灭郢之战后,郢都附近的楚国大墓,几乎都经过了盗掘。张正明说:“从郢都附近的楚墓中,已出土的铜器不算很多。原因是可想而知的,即大型墓中随葬的铜器已被秦人盗掘殆尽。”(张正明:《楚文化史》)

除了掠走大量财宝之外,秦人更有破坏力的掳掠是工匠。秦国军队撤退时,带走了楚国都城所有能找到的工匠。

在古代,经验和技术是在工匠之间一代代口耳相传的,工匠们的个体生命和一个国家的生产力水平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失去了一流的工匠,楚国的物质生产能力迅速丧失了生命力。

郢都失陷后,楚国丧失了半壁江山,首都东迁到陈城。30多年后,为了远离秦国的兵锋,楚国又一次迁都到寿春。考古学家发现,在楚国迁都后,楚国的工艺技术出现了明显的倒退。

在已发掘的楚国东迁后的墓葬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寿县李三孤堆古墓。在这座墓中,不见被曾侯乙墓青铜器广泛利用的镂空透雕与嵌错装饰技巧。李三孤堆古墓青铜器铸造简陋,与以前的楚国文物相比,大为逊色。最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批青铜器物中,共有有铭铜器70多件。据铭文分析,由“铸客”为“王后六室”所铸的青铜器多达19件,其中包括体形仅次于后母戊大鼎的铸客大鼎。此鼎高113厘米,口径87厘米,重约400千克,是我国目前已出土的第二大青铜鼎。虽然鼎体雄伟,鼎足粗壮,但已不见繁密细致的纹饰和镂空透雕的部件。“铸客”

是什么意思呢?学者刘节和徐中舒指出,铸客乃是在楚国手工业作坊中做工的他国工匠。楚国的铸造技术原本是极为发达的,现在居然要请他国的工匠来为王室铸造器物,且铸造的水平并不高明,可见郢都的陷落,对楚国造成的影响是沉重而深远的。

与此相类似,在郢都失陷之后,楚国的丝织业、刺绣业和髹漆业也都因为一流工匠被掠走而失去了生命力。正如张正明所言:“损失最大的丝织业、刺绣业和髹漆业,从此一蹶不振了。在战国晚期的楚墓中,看不到第一流的丝织品、刺绣品和漆器。”(张正明:《楚文化史》)

在郢都故地江陵凤凰山的几座西汉墓里曾经出土了一些漆器,这些漆器虽然风格与楚式漆器有些相似,但上面却清晰地标有“成市草”“成市饱”之类的字样,“成市”即成都市府的简称,说明这些漆器根本不是郢都本地产的,而是从较远的成都市府运来的。这就是说,到西汉初期,本来制漆业非常发达的郢都一带,却不能制漆了。

虽然楚国在55年后才真正灭亡,但是郢都的失陷,标志着楚国已经在精神上死亡了。

楚顷襄王东逃迁都于陈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青阳割让给秦国,以讨好这个敌人。

楚国的灭亡越来越近了,而秦国又迎来了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秦王嬴政。

历史学家们常常无情地抹杀嬴政性格和能力中光辉的一面。在大部分读者眼里,嬴政的性格只有刚狠暴戾、多疑猜忌的一面。其实,只要认真读一遍《史记·秦始皇本纪》,我们就会发现,嬴政用人的眼光、气度和手段,绝非寻常君主可比。

首先,从君臣关系的稳定性和亲密性上来说,嬴政高人一筹。嬴政政治生涯中唯一杀的重臣只有吕不韦。除此之外,嬴政与其他重要政治人物,比如李斯、王翦、蒙恬等著名将相的关系都相当融洽。在历代王朝中,嬴政时代政治核心层的稳定性可以说是很高的。嬴政用人的眼光、胆识和手段都非同寻常。为了争取到尉缭,嬴政不惜以帝王之尊,“与之抗礼”“衣服饮食与之同”。郑国是敌国间细,潜入秦国被发现后,嬴政不但没有诛杀他,反而予以重用,让他主持完成了著名的水利工程郑国渠,大大增强了秦国的经济实力。

以他国人才为主体的人才队伍,是秦王嬴政最终统一天下的最大资本。亲政之后,经过了7年的准备,秦王嬴政于公元前230年挥师东下灭了韩;于公元前228年攻克赵国首都邯郸;于公元前226年歼灭了燕军主力,于公元前222年灭掉了燕国;公元前225年,魏王投降。

接下来,他要对最大的对手楚国动手了。

一开始,秦王嬴政认为摧垮这个奄奄一息仅剩半壁江山的大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他将几位最信任的将领叫到跟前,问他们灭楚需要多少人,老将王翦回答:“非六十万人不可。”年轻将领李信却说:“二十万人即可。”秦王大喜,说:“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然而事实证明,对于强大的秦国,楚国仍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对手。李信率领20万大军兴冲冲东下,与楚军战于城父,结果轻敌的秦军大败。这是嬴政灭六国战争中遇到的最有力的一次抵抗,证明楚国残存的实力,仍然是其他各国所不能比的。

“尽管疆土日削月朘,这时的楚国还是仅次于秦国的第二大国,绝长续短,仍有方圆约三千里的江山。铜和铁的产量,还是楚国的最多……金和银的产量,也是楚国的最多。这时楚国铸造了大量金币和少量银币。”(张正明:《楚史》)这说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国还有一定实力。

20世纪60年代以来,人们在江苏和安徽分别发现了大量楚国金币。黄金货币实物出土范围遍及安徽、河南、江苏、陕西、山东、湖北、浙江等省,已经出土的郢爰金币重达4万多克。战国中晚期的楚墓中,已有多件天平和多套砝码出土,这些天平和砝码,无疑是专门用来称量贵金属的。

众多诸侯国之中,只有楚国制造黄金货币,考古学界至今没有发现楚国以外的国家所铸造的黄金货币,楚国铸行黄金货币无疑是楚国经济繁荣的突出反映。爰金作为各个国家都欢迎的国际货币,源源不断地大量外流,换回楚国需要的各种物资,满足了楚国加强军事装备的需要,提高了国家军事实力。

这不但是楚国在丹阳、蓝田两大战役中大败给秦国后,仍然能够继续抗秦近百年的原因,也是战国末年秦国20万人灭亡不了楚国的重要原因之一。

接到失败的消息,嬴政立刻亲自登门,向王翦道歉:“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之所以当初不同意王翦的计划,是因为60万人是当时秦国所能征发的甲兵总数。把全国军队都用于一战,胜当然无话可说,如果败,那么就要亡国。不过,事已至此,秦王必须当机立断。秦王用人的最大特点是能放手。他将60万大军交于王翦,并没有设置障碍限制他的权力,也不干预他的作战过程。

公元前224年,王翦率60万大军入楚。秦军的数量起了决定性作用。公元前223年,秦军大破楚军于蕲,楚将项燕自杀。接着秦师南下,攻拔寿郢——楚国最后一个都城。

最后一任楚王负刍被俘,装在囚车之上,送往秦国。对于征服楚国,秦王非常重视。他亲自前往樊口,举行盛大的受俘礼。800年楚国最后一任君主放弃了国君的尊严,匍匐地上,向秦王行君臣之礼。秦王嬴政宣布将楚王废为庶人,带回咸阳安置。这位末代楚王从此在历史记载中消失,不知所终。

有着800年历史的楚国至此灭亡。

事实证明,如果统治者认识不清历史大潮的走向,一个再强大的国家也会迅速灭亡,正如《荀子·议兵》中所说:“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鞈如金石;宛钜铁釶,惨如蜂虿;轻利僄遫,卒如飘风。然兵殆于垂沙……是岂无坚甲利兵也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汝、颍以为险,江、汉以为池,限之以邓林,缘之以方城。然而秦师至而、郢举,若振槁然。是岂无固塞隘阻也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也就是说,一直到最后灭亡,楚国的武器之精良仍然天下第一,国力仍然相当雄厚。事实证明,再精良的武器,再高的城墙,也无法阻挡历史那滚滚而来的无情车轮。

灭楚的下一年,即秦王政二十五年,秦国扫除燕赵残余,二十六年,齐国不战而降。东周500年剪不断、理还乱的纷争,嬴政仅仅用了10年时间就彻底终结。整个过程如同一场干净利落的拳击赛,嬴政一击猛过一击,没出过一手缓着,没有给对手以任何喘息机会。

公元前221年,39岁的嬴政端坐在高大幽深的咸阳宫前殿。他注视着面前竹简上的两个字“泰皇”,思维良久,举起毛笔,圈去“泰”字,在后面加上一个“帝”字,并在旁边注:“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史记·秦始皇本纪》)

这意味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开端。原本默默无闻的秦国最终统一天下,证明了法家文化在这片土地上取得了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