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故事（1）

穿越洛杉矶的车程过得飞快。既幸运又怪异的是，傍晚的高速公路竟然没有堵车。不到25分钟，我就闻到了大海的气息，然后抬头凝视着湛蓝的天空。急救人员推着我穿过了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医院。焕然一新的建筑里，宽敞闪亮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路过的护理员、护士和医生都会亲切地朝我微笑。一切人和事物都沐浴在柔和的金色光芒之中。

我以为自己会停在某张办公桌前，按要求填写某些繁复的文件，然而并没有。急救医生直接把我推进了坐拥圣塔莫妮卡山区美景的私人病房。这间病房可以俯瞰宁静的绿色庭园，房间里还有平板电视和实木装饰，以及三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等待关心我的护士。我已经从“地狱”医院进入了“天堂”医院。

这一小群护士为我称了体重，换了袍子，扎上了新的静脉注射针，抽了血，还在我乞求止吐药时给了我一个可以把头埋进去的脸盆。抵达后不到半小时，单独开车过去的乔希从门口走了进来。又过了不到 20分钟，下午5点刚过，我的结直肠外科医生D.C.就赶来了，身旁还站着他的住院总医师O。身穿洁白外套的两人都看起来很有权威、自信满满，一副十分可靠的样子。他们向我准确地讲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当晚8点半，一名消化科医生会来将一根支架插入我的身体，在阻塞的结肠中制造一处开口，让堵在其中的粪便能够流出—这是为手术做好准备的重要一步，能够提高可见性，防止术后感染。如果消化科医生无法放置支架，那么D.C.医生和他的团队就会做好立即手术的准备；若是支架奏效了，我就要在接下来的一天半时间里上厕所，清空肠道，然后接受手术。我一边聆听，一边注视着D.C.医生在我的床边用一张白纸画着结肠的图，心想这才是行医该有的方式：专心致志的外科医生直接登场，为与他们相识仅四小时的病人准备手术，直至深夜。

不适与恶心已经将我吞噬。我会尽力不让自己呕吐，因为有人告诉我，如果我吐了，鼻子里就会被插上一支通向胃部的管子，把胃里的东西吸出来。我可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只能专注于对话中涉及支架和手术的部分，只有这些能让我的身体放松。

不过，我的丈夫心里所想的已经不止这些了，他思考的是有关癌症本身和未来的事情。我几乎不记得乔希还问过D.C.医生，我们从加菲尔德医疗中心带来的CT图像中有没有癌症转移到其他器官的任何迹象。“没有。”D.C.医生回答。他们在手术之前还无法得知，不过他猜我此时的病情可能处于第二或第三阶段。这段对话的内容让我很不耐烦，因为我只想做手术。那意味着这几个男人必须停止讨论癌症扩散、癌症阶段以及未来的治疗方法，以及如果这样、如果那样的问题。这些眼下都不重要。此时此刻，我需要做些什么来缓解恶心与疼痛。

终于，D.C.医生离开了。O医生给我出示了几份同意书，并向我告知了手术风险—包括我的肠子有可能无法被放回体内。在这种情况下，我就要接受结肠造口术或其他以“术”字结尾的手术。尽管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填好了表格。如今，这些词的意思我已经全都弄懂了，却还不如不知道时好。很快，一个身穿绿色衬衫、兴高采烈的俄罗斯男人把我推进了手术室。和医院里的所有人一样，他是如此快乐，以至于让我认为UCLA医疗中心员工的待遇肯定非常不错。

那天晚上，支架被成功放置了进去。从持续一个小时的手术中醒来时，我立马就感觉到了差异。压力与疼痛得到疏解简直令人享受。由于不时就要欢快地跳下床、身后拖着静脉注射支架奔向厕所，我一晚都很难入睡。乔希那晚也没怎么睡着，其中一部分原因在于我频繁地去厕所，另一部分原因在于他那几晚睡觉用的躺椅让他太难受了。他告诉我，六年前与我结婚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高兴听到我在离他不到五英尺的地方拉出屎来。我忍不住笑了。

到了早上，我的胃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大小与柔软度。我感觉自己又完全正常了，伸展手脚摆着瑜伽的姿势，像是能够跑上一两英里或是三英里似的—毕竟直到一个月前出现症状为止，我正处于此生状态最好的时候。乔希注意到我的皮肤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泽，不过，直到恢复旧日的容光，我们才意识到我的脸色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有多苍白、黯淡。这是我的身体正遭有毒废物毒害的明显迹象，我却不曾察觉。伴随肠道功能的恢复和随之而来的正常状态的回归，很难想象一颗失控的致命肿瘤正在我的体内疯狂滋长，可它就在那里。那天早晨，在结肠镜检查的正式活检结果还没有出来之际，D.C.医生告诉我们，我的癌胚抗原为53，而正常的指数应该不到5。如果我们中间还有谁希望我没有患上癌症，那么这样的希望已经被这个消息完全抹除了。

第二天下午，7月10日星期三，我接受了手术。手术本该花两个半小时，最终却花了四个小时。D.C.医生发现，我的结肠长到了一个足球那么大，并且已经开始破裂。事实上，为了保持自身的完整，我的结肠异常肿胀的部分已经与胃贴到了一起。他很惊讶，我的身体竟能适应这一情况。结肠连在一起，往往是灾难性的，身体里会到处都是粪便、结肠和癌细胞。手术非常成功，移除了整颗肿瘤、68个淋巴结以及腹膜上的一处扩散转移。由于手术是通过腹腔镜实施的，康复措施就是在公园里散散步，肠道功能三十六个小时之后就能恢复正常，痛感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