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上掉下个新同桌
阿依朵第一次见到舒杰，是在学校的一个角落。
准确地说，她见到的只是舒杰的一个背影。
阿依朵从教室走廊上匆匆走过，穿过操场，就看见校园尽头的一排白杨树那边，一个男生背对着她，正在专注地做着什么。
阿依朵有些好奇，悄悄走近几步，绕到一棵白杨树后，那里能看见那个男生的侧面。
他就站在一个石阶前，面前放着一张画了黑白琴键的纸，一双手放在纸上，随着他手指的移动，阿依朵似乎就听到了一阵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阿依朵在电视上看到过弹钢琴，就是这样的姿势。屏幕上那些弹琴的男孩女孩，浑身亮闪闪地站在同样亮闪闪的钢琴前，优雅白净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与她的距离就像地球与星星那样遥远。
现在，一个弹钢琴的男孩从屏幕上走下来了。
他就在她面前，在一张画了黑白琴键的纸上，弹着无声的钢琴，陶醉在无声的旋律里。
他的姿态是那么优雅，他的手指是那么灵活，阿依朵看着他，又好奇又新鲜又羡慕。
这时，预备铃响了，那个男生突然转过了头，阿依朵就看见了一张清秀的男孩的脸。
他看见阿依朵，微微一怔，既而微笑着低低地“嗨”了一声，便飞快地收起那张纸，匆匆走了。
阿依朵还呆站在原地，看着他穿过那一排小白杨，跑进了教室。
那是她的教室！
阿依朵回过神来，忙跟了过去，一进教室，就看见那个男生站在讲台一侧，班主任老师正跟他说着什么。
阿依朵刚坐下，那个男生就抱着书包，径直朝她走来，站到她身边，笑微微地看着她，指指她身旁的空位子。
“什么？你，坐这儿？”
阿依朵惊讶地看看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老师点点头。她又看看那个男生，他说：“你好，我叫舒杰，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当然……”
阿依朵慌忙站起来，看着舒杰坐好，把书包塞进课桌里，她才坐下。
舒杰是从成都来的。
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举手投足都是大城市的范儿。不过，一个大城市的男孩，怎么会到大凉山的一所乡中心学校读书呢？
舒杰笑着说：“这是‘革命工作’的需要。”
阿依朵好奇地问：“什么是‘革命工作’？”
舒杰笑了笑，很认真地说：“就是很重要的工作。”
阿依朵说：“很重要的工作？是弹钢琴么？”
舒杰说：“哈，你也知道钢琴啊。你会弹吗？”
阿依朵摇摇头。
舒杰说：“我从小就学的，我都弹到八级了，我还获过省里的少儿钢琴赛大奖呢！”
“啧啧，真厉害！”
尽管阿依朵不知道八级是多高的级别，但她知道肯定是非常厉害的，而且他还获过省里的大奖，那更是不得了。
面对阿依朵的羡慕和惊叹，舒杰有些不好意思，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课桌上移动起来。弹钢琴的手真的是与众不同，那十个手指修长白皙，嵌着干净的粉红色指甲盖儿。
阿依朵想象着这双美丽的手往钢琴上一放，就像花儿开了，好听的琴声随着手指的轻快跳动流淌开来，让人联想到很多美好的东西：长空中的雁群，水边垂柳静谧的倒影，春天的风或夏天的云……
阿依朵轻轻叹了一口气，偷偷看看自己的手指。
她的手指没有舒杰的那么白，却也纤细灵活，指甲盖儿干干净净，这双手如果放在钢琴键上，也会像花儿开了一样，也会有好听的琴声随着手指的轻快跳动流淌开来……
但钢琴对于阿依朵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有一次跟着爸爸妈妈进城时，她偷偷去商场看过那些钢琴，它们是那样高贵，身价不菲，看着伸手可触，却感觉遥不可及……
她曾兴致勃勃地跟爸爸妈妈说起那些弹琴的孩子，说起钢琴，爸爸妈妈同时嘴里“咝”了一声，牙疼似的说：“钢琴啊？那很贵的……”
妈妈捧着她的手说：“我们阿依朵的手多漂亮，弹什么琴啊，那又当不了饭吃。我看就是捏绣花针最合适了，来，妈妈教你绣花……”
阿依朵当然不会弹钢琴，当然会跟着妈妈学绣花。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告诉舒杰的。
阿依朵没想到，弹钢琴只是舒杰的一个本事，他还有很多别的本事，他的毛笔字是班上同学中写得最好的，他告诉阿依朵，因为他专门学了书法。他还会给同学们画像，画谁像谁，他告诉阿依朵，那叫速写，因为他学过美术，他还会画水彩画和油画呢。他说，他还会跳拉丁舞，可惜没有舞伴，不然就跳给阿依朵看··
他还会和班主任老师下象棋，他说他还会下围棋。
他会跟同学们打篮球、踢足球，他知道美国梦之队、NBA明星赛，知道乔丹，还知道很多足球球星的名字···
他可以跳得很高，可以跑得很快··最关键的是，他的学习成绩还超级棒，学霸啊！
他几乎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很好。他阳光、明朗、热情，充满朝气，像一颗小太阳。同学们都喜欢聚在他身旁，就像一棵棵向日葵一样跟着他转啊转，崇拜得不得了。
相比之下，阿依朵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也不会做，可她明明又做了很多啊。
在家时，她每天很早就起来，要放羊，放鸭子，喂猪，喂鸡，打扫院子，洗衣，摘菜，做饭，洗碗，收拾屋子；太阳落山前，得打猪草，烧热水，做晚饭，关羊圈猪圈鸡圈··
她会帮爷爷捋藤条，削去藤上的节疤，拣藤，洗藤，晒藤，拗藤，拉藤···帮奶奶泡豆子，捡豆子，磨豆腐···然后呢，还要准备第二天早晨要做的事儿。后来到山下上学，住校了，没法打理这些事儿了。但每到周末回家，依然有很多事儿排着队等她···
还有，她会种洋芋，洋芋开花是白色的；她会种苦荞，荞子开花是紫色的；她还会点玉米，爷爷在前面挖着坑，她在后面一面轰着鸟雀，一面把玉米粒撒下去；她还会掐野菜，摘野莓、毛桃……冬天，大雪后，她敢去雪地里找柴火；夏天，暴雨后，她敢到山沟里找小羊……
可比起舒杰做的事儿，这些事儿真是太微小太微小，微小得让阿依朵很惭愧，很自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