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悬崖上的索玛花
偏偏舒杰最爱缠着阿依朵说话。
因为是同桌，只要不上课，舒杰就总是在阿依朵耳边念念叨叨。
舒杰说：“阿依朵，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
阿依朵好奇怪：“你怎么认识我？你从来没有见过我呀！”
“我家有一个魔法大师呀。他说，我来到大凉山，会遇到一个叫阿依朵的女孩，然后呢，我们会成为好朋友，而且，她还有一只独角神兽，会跳圆圈舞···”
阿依朵惊讶地睁大眼睛：“你居然还知道小白角？”
舒杰继续说：“嘿嘿，我还知道你们家住在一幢石头房子里，门口有一棵很大的弯腰树，树上会结出有炒鸡蛋香的果子。我还知道你有一个能用藤篾编出花来的爷爷。我还知道你有一个能把春天绣在衣服上的妈妈，有一个能做出一百种豆腐饭的奶奶……我还知道，你还有一个会在山崖上飞的爸爸……”
“天哪，可我刚刚才认识你的呀！”
舒杰开心地说：“哈，我有魔法感应啊，我不仅认识你，你的事我都知道呀……首先，你的名字很特别，而且，很好听。啊，一朵，你是一朵什么花儿呢？”
阿依朵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不是一朵什么花，但从小，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村里的大人们，都说她长得像一朵花。现在舒杰这样一说，她突然真的希望自己就是一朵花，最好就是一朵索玛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儿，它们每到春天就开放，红艳艳地开遍望天崖的每一个角落，非常好看。
可她还没开口，舒杰就说：“是一朵索玛花。”
阿依朵愈发惊讶，他怎么知道她想的是索玛花。
舒杰回应着她的惊讶，说：“因为我有魔法感应啊。而且，因为你住在悬崖上，所以，是一朵开在悬崖村上的索玛花。”
他调皮地冲着阿依朵挤了挤眼，开心地笑了。
阿依朵却不笑，她被吓着了。这魔法感应也太厉害了，连她想做一朵开在悬崖村上的索玛花他也知道。啧啧，阿依朵对舒杰已经不仅仅是羡慕，甚至还有点生气了。难道只要她想什么，舒杰马上就能知道？这还了得！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来阻止这个什么鬼的“魔法感应”，不让他那么得意。
舒杰并不知道阿依朵心里的变化，依然想到什么说什么。他对悬崖上的村子最感兴趣，不停地问这问那——
“哎，阿依朵，听说你们悬崖村，小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学会爬梯子，长大了才能攀着云梯出门。
“哎，阿依朵，听说在悬崖村，天亮得很早，黑得很晚……
“哎，阿依朵，听说在悬崖村，伸手就能摸到云彩，悬崖村的孩子们每天早晨顶着满头露珠，穿过云雾去上学，教室里云雾缭绕，操场上也全是云雾，一个篮球飞出去，会飘到悬崖下，得背上干粮，攀着云梯到崖下找··
“哎···”
他刚刚“哎”，阿依朵立刻叫了起来：“哎哎，打住。别说话，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是在想，我为什么那么啰唆，对吧？”
“错，你的魔法感应不灵啦。我是在想，第一，你说话能不能直接一点，别老是阿依朵、阿依朵，每句话开头都要叫一遍我的名字。第二，你别老是只会‘听说、听说’，没有一点自己的‘说’。你听说的那些，大概是在别的悬崖村呢。大凉山的高山深谷很多，悬崖上的村庄也不是只有望天崖一个。告诉你吧，我们望天崖的小孩子不用生下来就学爬梯子，因为长大了，爸爸妈妈会教我们爬藤梯。望天崖的天亮、天黑，跟你们成都的天亮、天黑没有什么不同。望天崖的确很高，云雾很多，但站在崖顶上也不能摸到云彩，因为山后还有更高的山。还有啊，望天崖的操场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小得那么可怜，我们在操场上打篮球，篮球也从来不会飞到崖下去，也从来用不着背着干粮去找……”
舒杰被阿依朵那么一大串话压得懵头懵脑，不知道说什么好。哈哈，他那个“魔法感应”失灵啦，阿依朵有了一点小小的满足，语气缓和了些：“其实，望天崖确实有你在成都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日出。只要你早早起来，爬上崖顶，就能欣赏到大凉山最美的日出了。你会看到云海正从山谷里漫上来，然后天边突然就变红了，太阳从云海深处一点一点浮出来，云海在阳光里忽而是奶白色，忽而是淡蓝色，渐渐地又成了紫蓝色，淡紫色，粉红色……太阳就成了一个魔术球，也一点点地改变着颜色，红，绯红，嫣红，橘红，最后变成了一枚闪闪发光的金果，云海呢，就悄悄消失了……
“望天崖还有最大的月亮，明亮得能看清楚月亮里的树；望天崖还有最多的星星，可以看到银河朝着你奔流下来。还有啊，望天崖的高山流水、茂林修竹，屋后杨柳依依、门前桃花灼灼；望天崖的梧桐树高、杜鹃花红、栀子花香，满眼里都是诗情画意……”
等等，阿依朵怎么背诵出英英老师的话了呢？
啊，她还应该讲讲她和英英老师的大青石板，讲讲她和英英老师的那些美好的日子，讲讲望天崖顶上的诗情画意，讲讲美丽烂漫的星空、她认识的星座和星星、她的天琴座……只是这些话到了嘴边，全变成了爷爷的罐罐茶，奶奶的豆腐花，她家梯地里的玉米荞子，她捡到一个草帽爷爷的故事，还有包子叔叔的包子，还有她的小白角，还有会飞的爸爸···
舒杰听得一愣一愣的，刚才的得意变成了满脸的羡慕，憋了半晌，他才说：“阿依朵，我没有去过望天崖，也没有种过玉米苦荞，没有养过宠物羊，也没有爬过藤梯，没有见过你家的石头房子，也没有喝过你爷爷煮的罐罐茶，更没有见过美丽大凉山的日出，还有最大的月亮、最多的星星，可是，你说的我都喜欢。我也像你一样，喜欢许多美好的东西，美好的景色……”
舒杰赞叹着，第一次没有了城里小孩的优越感，而是对阿依朵满满的钦佩了。
阿依朵仿佛看见自己在舒杰面前那种乡下孩子的自卑，渐渐消散了。她第一次很自信地对舒杰大声说：“哈，我也喜欢，最喜欢。你没见过没关系啊，什么时候就去望天崖，好好看一看吧！”
舒杰眼睛亮了，立刻兴奋地说：“真的？那，这个周末你就带我去你家吧！”
“周末，去我家··”
阿依朵没想到舒杰回答得那么快，一时说不出话。
阿依朵两个多月没回家了。
爸爸太忙，这段时间，每到回家的日子，都是镇上的小舅舅来接她，让她待在小舅舅家。
这个周末她会不会回望天崖，得问问小舅舅。
即使这个周末要回家，可如果舒杰真的要去，那……
她看着舒杰期待的神情，犹豫了一瞬，就对舒杰说：“好！”
舒杰顿时眉开眼笑，开心地吹起了口哨。
阿依朵想了半天，突然又对舒杰说：“哎哎，不……不行！”
舒杰皱了皱眉头，盯着她的眼睛说：“怎么啦？变卦了？不可以啊，要有诚信。‘一诺千金’，这个成语你没学过？”
阿依朵看看舒杰，想说什么，却一时开不了口。
她是想起回家的那段遥远崎岖的山路，想起家里被烟熏得漆黑的石头房子，想起杂乱的小院，想起猪鸡猫狗四处乱窜的街巷……她无法想象这个来自大城市，优雅、会弹钢琴的舒杰去到望天崖，去到她的家，会怎么想。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答应得太快，太欠考虑，那本已消失了的自卑感，突然又像个气球一样，越胀越大，几乎就要爆炸了。
舒杰还想说什么，阿依朵突然捂起耳朵，跺着脚说：“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她转身就跑，撇下舒杰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不明白阿依朵的脸怎么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刚刚说得那么好，可一转眼又反悔了。这个彝族小姑娘真是太难琢磨了，虽然就坐在他身边，却真的像悬崖上的索玛花一样，开得那么高，离得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