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依朵生气了
阿依朵很生舒杰的气。
不是因为舒杰说了要跟她去望天崖，那个事已经让阿依朵非常为难了，而现在这个事比去望天崖还要难上加难。
这次是因为她告诉舒杰，她也有琴，舒杰却不相信。
事情的起因还是出在舒杰身上。
是阿依朵先问他的。阿依朵说：“那天，你在你的纸钢琴上弹的是什么呢？”
舒杰仰着脸，想了想，说：“《水边的阿狄丽娜》，唔···还有《星星小夜曲》，法国钢琴王子克莱德曼的名曲，我最崇拜他了，这些曲子真美，不过，告诉你你也不懂呀！”
阿依朵很惭愧地低下了头，的确，那些曲子她真的不懂。她的双手无意识地划过课桌，手指轻轻划了几下，好像划过一排琴弦。
没想到舒杰盯着她的手指问：“咦，阿依朵，你这是···
弹琴？”
阿依朵脸一红，好像被他窥见了什么秘密，双手立刻握成了拳头。
舒杰可能想不到，阿依朵的书包里也有一张纸，那是英英老师给她画的，上面画着些别人看不懂的线儿点儿，她也常常会像舒杰一样，偷偷找一个地方，或躲在床上，弹着无声的琴，陶醉在无声的旋律里……
舒杰根本没想到一个农村女孩也会弹琴。他有些意外，紧盯着阿依朵，将信将疑地说：“告诉我，你弹的是什么琴？”
阿依朵看看他，觉得他好有趣，居然那么想知道她的秘密。她故意逗他说：“那你先感应一下吧，看看我弹的是什么琴？”
舒杰闭着眼睛沉思了几秒钟，睁开眼睛，说：“感应不到啊。”
阿依朵说：“当然，因为那是‘天琴’。”
舒杰好奇地问：“天……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乐器。”
阿依朵狡黠地眨眨眼说：“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它在天上。”
舒杰更好奇了，说：“那……你不会说你还有一间琴房吧？”
阿依朵说：“当然有！我的琴房很大很大，也很美很美……”
她想起了望天崖，想起了崖顶上那块大青石板，想起了缀满星星的天空，像个大屋顶一样笼罩下来。她就坐在天与地搭成的“琴房”里，像英英老师那样，把青石板当琴台，坐在上面，惬意地拨动起琴弦，享受着清风明月、星光流萤··
但她不想跟舒杰说。
偏偏舒杰还问：“不会吧，阿依朵，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没有听说过，像你这样的乡下小孩也会弹琴的，你的那个··天琴，真有吗？”
舒杰居然怀疑她，居然说她是“乡下小孩”，居然不相信她会弹琴，阿依朵有些生气了。
她不高兴地说：“乡下小孩怎么了？乡下小孩就不能弹琴？我就会弹琴，我当然有琴，就有！你不相信？”
看到阿依朵生气，舒杰忙说：“我信，肯定信，那···你懂视唱练耳吗？懂五线谱吗？懂大调小调和弦奏鸣曲吗？”
阿依朵说：“我懂多来咪···”
舒杰似乎还想问个究竟：“那···你都弹过什么曲子？”
“我啊，《茉莉花》啊，《映山红》啊，《浏阳河》《洪湖水》，还有《一闪一闪亮晶晶》··”
阿依朵说着，语气很自信。
对于舒杰来说，这些曲子真的是太初级了，他闭着眼睛随便用一个手指就能敲打出来。但他看看阿依朵的表情，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嗯嗯”两声，然后就摆动着他的手指，说：“那……你觉得，你的……天琴，比得过钢琴吗？”
阿依朵也摆动着手指，模仿着他的语气，说：“唔，恐怕有点点不能比。你那钢琴呀，也就几百年历史吧。我的天琴呢，在天上都挂了亿万万年了，算起来，是钢琴的爷爷老爷爷老老老的亘古老爷爷，老得地球上还没有恐龙，所有生物还只是海洋里的一颗蓝藻那么长的时间啦……”
舒杰满脸的惊叹号。
这个凉山小女生也太令人意外了。
没见到她之前，他以为她就像与世隔绝之地的孩子一样，胆怯、拘泥，瘦瘦的小脸、大大的眼睛，穿着简朴，吃得简单，小手粗糙，脚上沾着泥，小小的年纪就会种洋芋、种玉米，喂猪、放羊，说话声音很小，坐在简陋的教室里，像唱歌一样朗读课文……
见到阿依朵后，他才发觉，现在的山区孩子，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阿依朵大方开朗，彬彬有礼，她的衣裤鞋袜非常干净，她的脸色红润，眼珠晶亮，她的学习成绩很棒，而且，她还有一双纤巧好看的手，居然还会弹一种“天琴”，居然还知道恐龙和蓝藻……
舒杰还真的有点不敢小看她了。
舒杰其实还有一个意外，他发觉现在的乡村学校也非常棒，明亮的教室，宽阔的操场，甚至还有很牛气的、藏书很多的乡村图书馆和漂亮的多功能教室。他曾对阿依朵说过他的惊讶，阿依朵告诉他：“那是当然啦，无论你去到哪个村镇，你记住了，最好、最显眼的房子，一定是学校。”
舒杰说：“阿依朵，记着你先前的承诺，我太想去你们悬崖村了，太想看看你的家，太想看看你的天琴，太想听听你弹你的天琴了。我还太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琴。阿依朵，要不，我们来PK，我的钢琴与你的·天琴，来一次比赛，看谁弹得好，看谁的琴声好听，怎么样，敢不敢？”
舒杰盯着她，等着她说话。
“比就比，谁怕谁呀！”
阿依朵很干脆地说着，眼睛却不看舒杰。
舒杰一点也不容阿依朵犹豫，说：“那好！哪天？”
没想到阿依朵一脸严肃，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扭头就走。
舒杰有些莫名其妙，咋又生气了呢？这人是玩川剧变脸呀，变那么快。
阿依朵不是生气，是因为没法回答舒杰。
他说要看她的“天琴”，要听她弹琴，还要跟她比赛··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跟舒杰说得太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就那么信任这个人呢？就因为他那么闪光？就因为他什么都会？就因为他说了爱看大凉山的日出和望天崖的月亮？尽管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尽说些让她无法回答的话，尽管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他的气，尽管她忽而自信、忽而自卑，可她还是忍不住爱听舒杰说话，也不由自主地对他说了那么多不着边际的话···
这可不是阿依朵的性格呀。好奇怪，怎么就那么控制不住自己呢？
“记住了，阿依朵，任何时候，我们都要矜持一点，淑女一点，姿态要高傲一点……”
阿依朵想起英英老师说过的话，很为自己的话多而懊恼，认为自己的话多就是一个错误。而且，她发觉，如果她不离开舒杰，她还会将这个“错误”继续犯下去，因为在舒杰不停的追问下，她不知还会说出什么更不靠谱、更无法收场的话来。
可眼前的这个“错误”，该怎么弥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