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安眠

东南亚华人把洗澡叫作“冲凉”，浴室都是淋浴。我在新加坡买的是中古屋，把厨房和卫浴设备全部打掉重新设计，地板防水，另铺瓷砖，我要加进浴缸。

“你用不着浴缸。”装修师傅说。

我坚持，即使每天气温24℃~32℃，我还是觉得泡澡是一种放松身心的享受。

我和装修师傅去选购浴缸，种类很少，样式也陈旧。“新加坡人不需要浴缸。”他说。我确定，我就是要，管你说什么浪费空间呢！

然后，果真，我泡澡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也入乡随俗，冲凉罢了！

古人没有天天冲凉，所谓“三日一沐，五日一浴”，“沐”是洗头发，“浴”是洗身体。洗脸和洗手脚比较简单，可以天天洗。官员放假叫“休沐”，好好洗一洗，休息休息，很贴切呢。

沐浴，也是疗愈

东坡是行动老饕，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他也是随遇而安的生活家，走到哪里，玩到哪里，顺便将全身上下痛快地洗干净。不像邋里邋遢的王安石，有名的不爱洗澡、不爱换衣服，甚至身上还长虱子。

宋代的服务业很发达，民间经营公共澡堂，寺院、道观提供沐浴的空间。你看东坡在江苏盱眙被搓背搓得“流汗呀气”：

《如梦令·水垢何曾相受》词：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如梦令·自净方能净彼》词：

自净方能净彼。我自汗流呀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

东坡拜托这位卖力的搓背人轻一些——“我”身上的污垢没那么厚呀！这阕词既写实，又能引向政治、哲学的层次。那些看不惯东坡，想要“肃清”他的人，自己难道是一尘不染的吗？我们都活在尘世间，蓬头垢面，需要洗除烦恼，还原洁净身心。

我在《陪你去看苏东坡》里，谈了宋代僧人沐浴的细节；东坡的《安国寺浴》诗，是他经历政治波涛之后在黄州潜静水疗时写的。他舒舒服服洗完热水澡，披衣闲坐，让头发自然风干。“忘净秽”“洗荣辱”，怡然自得。

东坡还喜欢泡温泉，和表兄程之才和解以后，他们一同去惠州白水山汤泉；东坡写诗赠表兄，表达了与世无争，如在桃花源境界的畅快：

永辞角上两蛮触，一洗胸中九云梦。浮来山高回望失，武陵路绝无人送。……解衣浴此无垢人，身轻可试云间凤。

当时有个叫蒲宗孟的人，处事果敢，行政能力很强，他有点像前面提过的宋祁，当了官，有钱就任性。蒲宗孟每天家里要宰十头羊、十头猪，晚上要点三百支蜡烛。有人劝他节省一点，他生气地说道：“你是要我坐在暗室里面挨饿吗？”

蒲宗孟最奢华的享受是日常清洁。《宋史》记载：“有小洗面、大洗面、小濯足、大濯足、小大澡浴之别。每用婢子数人，一浴至汤五斛。”这排场，大概和皇帝也差不多。蒲宗孟写信给东坡，吹牛说自己“晚年学道有所得”，东坡用《道德经》中的话委婉地回应他，劝他“一曰慈，二曰俭”。蒲宗孟如果真的学道有得，就明白东坡是拐个弯讽刺他：“老子说：‘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你做到了吗？”

办法总比问题多

宁可俭朴，乐在其中。东坡去临安海会寺，登山让人腿酸肚饿，到达目的地，吃饱饭，洗个澡，倒头就睡，鼾声大作，香甜无比：“杉槽漆斛江河倾，本来无垢洗更轻。倒床鼻息四邻惊，如五鼓天未明。”

前面讲过东坡常做梦，很少失眠，他还习惯睡午觉。《南乡子·自述》勾画了他惬意的理想生活：

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余。睡听晚衙无一事，徐徐。读尽床头几卷书。搔首赋归欤。自觉功名懒更疏。若问使君才与术，何如。占得人间一味愚。

拂着清风，躺在凉席上睡午觉。晚上不用加班，缓缓把床头的书读完。不计较富贵功名，就当个愚昧平庸的人，职责尽完，回归田园。短短的小词里，用了两个“睡”字，比起现代人说“钱多事少离家近，睡觉睡到自然醒”，东坡更逍遥，上班时间还能大大方方地睡午觉呢！

到了海南岛，东坡没有浴盆，洗热水澡也是件奢侈的事。东坡告诉弟弟，说他改为“干浴”，就是擦澡。头发不能常洗，他就天天梳理。“主人劝我洗足眠，倒床不必闻钟鼓”，晚上睡前泡脚，助眠的效果一样好。他写了《谪居三适》诗三首，分别为《旦起理发》《午窗坐睡》《夜卧濯足》。总之那句话：“办法总比问题多。”不能如常地沐浴安眠，还是可以找到别的方法，快乐是属于懂得找快乐的人的。

吃得饱，睡得着，没烦恼

谈了东坡的老饕大餐，又说他乐于沐浴安眠，你猜，吃和睡，东坡偏爱哪一个？

《东坡志林》里讲了两个穷酸读书人对未来的憧憬，甲说：“我为了考取功名，顾不上吃饭和睡觉，等我发达了，天天吃饱便睡，睡醒了再吃！”乙说：“我和你不一样，我要吃了又吃，哪里有时间睡啊！”东坡说：“我来庐山，听说有个马道士很能睡，深得睡觉之妙道。但是啊，依我看来，还是不如吃饭有乐趣呀！”

思考练习

吃饭、睡觉、沐浴，哪个对你最重要？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