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饕大餐

不晓得苏东坡是谁的人，大概也吃过东坡肉。我在《陪你去看苏东坡》里，写过一篇《东坡没吃过东坡肉》，谈了东坡肉的由来。我认为东坡肉是后人发明的，而东坡自己则觉得猪肉烧竹笋最好吃。

东坡因“乌台诗案”入狱，生死未卜。

长子苏迈每天给他送饭。东坡与其约定，假如听说了坏消息，就把每天送的菜和肉换成鱼。苏迈侍候了好长时日，逐渐拮据。

一天，他委托亲戚帮忙送饭，自己去筹钱，但是忘了交代他和父亲约定的信号。亲戚可能想让东坡好好吃一顿，就准备了鱼送去。东坡见到鱼，大为震惊，以为来日无多，就写了诗作为遗书，请狱卒带出，转交弟弟子由。据说狱卒不敢隐瞒，将诗上交，让神宗皇帝知道了，动了怜悯之心。

那条鱼，东坡吃没吃呢？我猜，就算明日杀头，东坡今天还是会大快朵颐的。狱中生活没有给他留下阴影，一百多天后出狱，初到谪地黄州，他仍然忍不住写诗。对着黄州的竹笋和鱼，东坡不禁流口水：“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东坡品牌美食

东坡爱吃，尤其喜欢创造发明，他的食谱里冠有“东坡”品牌的，是东坡羹。他说：“东坡羹，盖东坡居士所煮菜羹也。不用鱼肉五味，有自然之甘。”他把白菜、萝卜、大头菜、荠菜揉洗几遍，去掉辛辣苦味，加一点油和水，煮成菜汤，再放一些米和生姜，就是美味的东坡羹了。没有以上那些菜的话，瓜类、茄子加红豆和粳米也可以。

这款素食东坡羹最适合在贫穷的时候对付着过生活，在物资匮乏的海南岛，东坡吃了不少东坡羹。他写《菜羹赋》说：“忘口腹之为累，以不杀而成仁。窃比予于谁欤？葛天氏之遗民。”简直是活在淳朴的上古之时啊。

说归说，什么最爱清淡天然的蔬食美味，其实东坡最喜欢的，还是猪羊肉、螃蟹和葡萄酒。你看他的《老饕赋》，不仔细了解背景，还以为是记录一场欢宴，哪里晓得是在海南岛的精神大餐呢。

我们现在说“吃货”“老饕”，是赞美的意思吧？“老饕”这个词可能是东坡创的，来源是神话里的怪兽饕餮。饕餮人面羊身，眼睛长在腋下，凶恶又贪吃。东坡把象征贪馋的饕餮拿来自比，说自己不但和饕餮一样沉迷口腹之欲，而且是个资历老的饕餮。

东坡的私房大餐菜单

《老饕赋》不长，我们来看看这里头的东坡私房大餐菜单：

庖丁鼓刀，易牙烹熬。水欲新而釜欲洁，火恶陈而薪恶劳。九蒸暴而日燥，百上下而汤鏖。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婉彼姬姜，颜如李桃。弹湘妃之玉瑟，鼓帝子之云璈。命仙人之萼绿华，舞古曲之郁轮袍。引南海之玻璃，酌凉州之蒲萄。愿先生之耆寿，分余沥于两髦。候红潮于玉颊，惊暖响于檀槽。忽累珠之妙唱，抽独茧之长缲。闵手倦而少休，疑吻燥而当膏。倒一缸之雪乳，列百柂之琼艘。各眼滟于秋水，咸骨醉于春醪。美人告去，已而云散，先生方兀然而禅逃。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

东坡说，要请刀工最棒的庖丁来操刀，最懂烹调的易牙来掌勺。锅具和水要干净，注意烧柴，控制火候。要耐得住性子，有的食材要多次蒸煮以后再晒干，有的要慢慢炖熬。然后，上菜了！

东坡吃些什么呢？

猪颈脖最嫩的一块肉，秋天霜降之前螃蟹的两只螯，蜂蜜煎樱桃，羔羊肉搭配杏仁酪，半熟的蛤蜊淋一点酒，酒糟腌的螃蟹，用精美的玻璃杯盛上等的葡萄酒，娇滴滴的美女来歌舞作陪。吃喝得双颊红润，醉眼惺忪。酒足饭饱，再用兔毫纹样的杯盏饮雪乳般的茶，呀！太快活了！东坡先生忘了所有烦恼，海阔天空。这老饕就是集美食而养成的啊。

类似的大餐，还有另一张食单：

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箸；南都拨心面，作槐芽温淘，渗以襄邑抹猪，炊共城香粳，荐以蒸子鹅；吴兴庖人斫松江鲙。既饱，以庐山康王谷帘泉，烹曾坑斗品茶。

这张食单还精挑了食品的产地，吃陕西同州的蒸羊羔，浇上杏仁和香粳熬的酪浆，幼嫩鹅肉，刀工一流的吴兴厨师切的松江鲙鱼。吃饱了，品用庐山康王谷泉水煮的福建建安曾坑的茶。

然后做什么事呢？

少焉，解衣仰卧，使人诵东坡先生《赤壁》前、后赋，亦足以一笑也。

休息一会儿，解开衣襟躺着，让人吟诵前后《赤壁赋》，一乐也！

色、香、味——东坡创立中国菜评分标准

东坡不但提出“老饕”一词美化了贪吃，还提出我们至今仍奉守的料理品评原则：色、香、味俱全。

薯和芋是海南岛人的主食，东坡说他“日啖薯芋”。小儿子苏过很像父亲，也爱自创美食，他用山芋和米煮粥，东坡取名叫“玉糁羹”，作诗极其夸张地赞赏一番。诗名很长，讲的就是玉糁羹的由来：《过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酏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

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金齑脍，轻比东坡玉糁羹。

每天吃腻了的芋头，稍作变化，成了又香又白的玉糁羹，比鱼肉滋味还好呢。

东坡爱吃羊肉。宋代的高级肉品正是羊肉。南宋陆游记载东坡文章流行的程度，说：“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意思是学好东坡文，就可以做官天天吃羊肉。

行动的老饕东坡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他的诗文是最好的营销渠道，为中华料理添加一道道美食。比如近年兴起的羊蝎子，就是羊脊骨。东坡在给弟弟子由的信里就介绍过他发明的吃法。他说惠州市场每天供应一头羊，他买便宜的羊脊骨，先煮熟了，漉去水分，浸渍在酒里，然后撒少许盐烘烤，挑出骨间肉吃，味道堪比螃蟹的螯。几天吃一次，大补元气！唯一顾虑的，是和狗抢骨头，让狗生气呢！

思考练习

你或者你家有没有发明什么创意美食？试着像东坡一样写食谱及有关饮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