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长人静，午睡初醒（2）

喜睡午觉的陆放翁

睡起

［宋］陆游

闲身喜午睡，睡起日犹早。茂竹青入檐，幽花红出草。苔钱亦满砌，护惜不忍扫。宦情本自疏，此地可忘老。

同为南宋四大家之一的陆游，与杨万里同其浅近，不同其情趣。也是写午睡起，我们来品一品陆游这首诗，看看有何异趣。

第一句就很不同，很有陆游的谈话诗风。“闲身喜午睡”，放翁的确很爱睡午觉，略加检索即可发现，在他的诗集中，直接以“午睡”入题的诗就有近十首，诗句涉及午睡的诗更是多不胜数，例如“午窗睡起听鸣禽”“睡来谁共午瓯茶”“午睡或至暮”，等等。

从这些诗来看，他老人家午睡很爱打鼾，但他对此也不隐瞒，还颇觉痛快，径以鼾声入诗：“槐楸阴里绿窗开，天与先生作睡媒。流汗未乾衣上雨，大声已发鼻端雷。”另一首《午睡》写道：“午枕挟小醉，鼻息撼四邻。”可见睡得真香，鼾声真响！问题是，他怎么能听见自己的鼾声？

这一天午觉睡起，日头犹早，正值长长的夏天。心闲身懒，游目阶庭，“茂竹青入檐，幽花红出草”，睡眠之后，视力清新，茂竹青更青，幽花红更红。一入檐下，一出草间。

“苔钱亦满砌，护惜不忍扫”，台阶上长满圆圆的苔钱，“护惜”是护生的意思，他不忍将这些微小的生命扫除。留着苔钱，是为了好看，看着石阶铺满莓苔，又添多少清凉。

“宦情本自疏，此地可忘老”，放翁常在诗中叹老嗟卑，一面闲适有余，一面宦情欲疏。欲疏而心有不甘，故每每说起，若真疏真忘，连“宦情”二字也不必提。此地可忘老，亦自劝之辞。

陆游一生渴望建功立业，有志于恢复中原，然而他的激情与勇气，不但没有被偏安一隅的当权者欣赏，反而使他屡遭贬谪罢黜，年近五十骑驴入蜀，俨然一枚文弱书生。晚年闲居家乡山阴，报国热情依然未泯，年过古稀，夜梦中仍铁马冰河驰骋疆场。梁启超在《读陆放翁集》中评价他：“辜负胸中十万兵，百无聊赖以诗鸣。”放翁的“自疏”和“忘老”，实则百无聊赖而已。

读陆游的闲适诗，很容易想到白居易。据说陆游的诗，豪放学李白，沉郁学杜甫，平易闲适学白居易。白居易也写过不少午睡诗，在此摘几句略窥一斑：

进入阁前拜，退就廊下餐。归来昭国里，人卧马歇鞍。却睡至日午，起坐心浩然。况当好时节，雨后清和天。柿树绿阴合，王家庭院宽。瓶中鄠县酒，墙上终南山。独眠仍独坐，开襟当风前。禅师与诗客，次第来相看。

诗题是《朝归书寄元八》，上面是前十六句，情景比较清新，后十六句为议论，此处略去。读白居易此类诗，有如手摇蒲扇，坐在王家庭院里的柿子树下，听老妪悠悠闲谈，若不嫌其絮叨，亦觉娓娓而有味。

人面荷花，的的遥相似

蝶恋花

［宋］晏殊

玉碗冰寒消暑气，

碧簟纱厨，向午朦胧睡。

莺舌惺松如会意，无端画扇惊飞起。

雨后初凉生水际，

人面荷花，的的遥相似。

眼看红芳犹抱蕊，丛中已结新莲子。

词中正当暑天，美人慵懒。“玉碗冰寒消暑气”，玉碗里盛的是冰糖银耳，还是莲子百合？虽说消暑气，写进词里，都是冰清玉洁的文字。

再看下句，“碧簟纱厨”，饮食起居，动用什物，诗人对它们的命名都很美，无不与美人相宜。“向午朦胧睡”，美人娇困，朦胧浅睡，这才像美人的睡姿，也才有后面莺飞的故事。

“莺舌惺松如会意，无端画扇惊飞起”，莺声惺忪，似也懒困，如会人意，忽而无端惊飞，说是从画扇，却像从美人梦中飞起，美人亦醒。唐代诗人金昌绪的《春怨》曰：“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诗中的莺声惊断闺妇的相思梦，晏殊词用典于此，而翻出新意。在此词中，究竟是美人的梦惊飞了莺，还是莺飞惊醒了美人的梦，殊不可知，深有意趣。

午睡时下着雨，睡醒后雨已经停了。美人缓步来到池旁，水际生凉，过雨荷花满院香。美人在岸上看荷花，“人面荷花，的的遥相似”。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在桃树下，与桃花的美艳交相辉映；人面荷花却不是彼此相映，而是隔着距离，彼此遥相望。美人看荷花，亭亭玉立的她，也似一朵水边的芙蓉。

“眼看红芳犹抱蕊，丛中已结新莲子”，眼看那粉红色的花瓣犹抱花蕊，可惜人眼常常被蒙蔽。眼看红芳正好，其实早在暗凋，何况丛中已掩藏不住那新结的莲子。

荷花很美，结出的莲子，心却是苦的。美人看见荷花，荷花也看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