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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幡动,仁者心动?(1)

书名:春山多胜事:四时读诗本章字数:1738

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六祖慧能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这段禅宗公案,作为一个哲学问题,历代诗哲皆有探讨。风吹幡动,是一个外境现象,由风幡因缘和合而成:没有风,幡就不会动;没有幡,就看不出风动。慧能当然也看到风吹幡动,但他却说是你的心在动。

问题来了:我心不动,风幡就不动了吗?显然还是在动,只是我不去理会罢了。六祖的奥义正在于此,即不论外境怎么动,你的心不要随它去动,这就是禅定。

十七世纪法国大哲学家笛卡尔就很理性地宣称:“我思故我在。”他说的“我思”,不仅是翻译之后的字面意思,即思想或思考,其原意还包括人的主观感觉和意识活动。笛卡尔似乎在说,正是因为我感觉到风吹幡动,所以我才存在。

换句话说,如果对于外境没有任何感觉和意识,那我就不存在。问题又来了:人在深度睡眠时,连梦也不做,请问在睡眠的这段时间里,此人还存在吗?

还可以一直问下去我们来看看苏轼等古代诗人对风幡之案的思考,尝试思考他们的思考,并结合现代哲学对这些思考加以观照。

琴声从何而来?

琴诗

[宋]苏轼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东坡咏琴,非咏琴也,实则借琴回应风幡之案。他并不作结论,只是抛出两个反问,供人自己去参悟。诗前有一段长序,大意是因某位朋友携沈君十二琴之说以示,东坡自言读其说乃得其义趣,如闻十二琴之声,又昔从高斋先生游,曾见其宝一琴,无铭无识,不知其何代物也,代请朋友以告二子,使求观之此十二琴者,待琴而后和之。序的落款时间是“元丰六年闰六月”,元丰六年即公元1083年。

题曰“琴诗”,然而并没有多少诗味,或可看作哲理诗,如果宋代这种说理的五、七言可称为诗的话。清代《纪评苏诗》中纪晓岚评苏轼《琴诗》曰:“此随手写四句,本不是诗,搜辑者强收入集,千古诗集,有此体否?”

结合前面的序,这四句诗,准确而言,应属于“偈”之类,即佛经中的颂词。很明显,东坡在以诗参禅,两个问句,暗藏机锋,有如禅师以反问棒喝,使人顿悟。

先来看诗,字面意思一目了然。东坡问:如果说琴声在琴上,为什么琴放在匣中不响?如果说琴声在手指上,为什么不从手指上去听琴?这两个反问貌似无理,但他非要问个究竟:琴声是琴发出来的,还是你的手指发出来的?就像有人问你:究竟是你在吃饭,还是你这具身体在吃饭?相信你难免会有一瞬的茫然。其实所有我们习以为常的事,都应该跳出来自觉地加以观照,才有可能清醒地看见事物存在的真相,至少不会一辈子成为惯性思维的囚徒。

东坡的思考与风动幡动稍有不同,他问的不是动与不动,而是动时的声音从何而来。最方便的说法当然是因缘和合,非琴非指,亦琴亦指,琴与指单独都不能发声,二者相触和合而发声。还可再进一步分析,同一张琴,不同的人弹奏,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弹奏,发出的声音都是不同的。声则千变万化,琴仍是那张琴。

《楞严经》卷四,佛告阿难:“譬如琴瑟、箜篌、琵琶,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若将觉知真心比作宝琴,人人具足,但并非人人皆善弹奏,所以说“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不难想见,东坡此偈,便出自这段经文。

琴不能自己发声,指本无声,那么弹琴时,究竟是谁在发声?这是东坡对风幡之案的追问:风动也好,幡动也好,仁者心动也好,究竟是谁在动?这一切的背后,似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庄子·齐物论》中,南郭子綦对颜成子游说:“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接着他以汪洋幻怪之笔,摹难状难穷之风。子游听后,道:“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这样回答:“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怒者其谁”的那个“谁”,就是把风吹起来的幽灵,那就是天籁,吹万不同,万物所发之声,咸其自取。风吹之时,树各有声,皆缘于风,随己显现不同。琴声也是如此,缘于琴,弹者其谁不同,琴发出的声音便不同。

是风在弹琴吗?

清平乐

[唐]韦庄

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

柳吐金丝莺语早,惆怅香闺暗老。

罗带悔结同心,独凭朱栏思深。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

这是《花间集》里的一首词,写春日闺思。野花芳草,开遍关山道,又寂寞又美好。万物如期而归,柳吐金丝,燕语莺啼,人在香闺惆怅暗老。“罗带悔结同心,独凭朱栏思深”,写女子心事,都是常规意象,不难体会。我们来聚焦末二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