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决定了我们的道德直觉：道德场景（1）

我打算用一个新版本的电车难题来引出我的全新思路。当然，这个新版本的电车难题是由我创造的。

版本四：假设你是一个可以预见未来的人，某一天你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坐在你旁边的胖子，突然间你的超能力被触发，你看见一个小时之后，这个胖子在桥上被一个人推了下去；胖子坠落在轨道上，驶来的电车刚好撞到胖子而停了下来；在轨道前方不远处有五个正在干活的工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幕被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电车的刹车系统产生了故障，那个人之所以要把胖子推下去并不是谋杀，而是希望阻止电车撞向更多的人。一瞬间，你又回到了现实，发现胖子还坐在你的身边，眉飞色舞地和同伴说半个小时之后要去旁边的影院看一场电影。现在，如果胖子去看了电影，你预见的未来就会改变，电车就会撞上轨道上的五个工人。那么，你是否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止胖子去看电影，让他在一个小时之后出现在桥上呢？

我知道，对于一些有社交恐惧的人来说，和陌生人交谈十分困难，更不用说“用尽一切办法”阻止一位陌生人做某件事情。为了避免这个因素的干扰，我们可以把上面的版本稍微做一点改动：你不仅可以预见未来，还拥有为他人注入意念的能力，你可以为身边的胖子注入一个意念，让他放弃看电影的计划，在一个小时之后出现在桥上。你会选择这么做吗？

我虽然没有像马克·豪瑟那样专门做过调查问卷，但我估计自己的选择仍然能够代表一部分人的立场：什么也不做。理由很简单，因为引导胖子走向必死的结局，这个过程对我们来说同样难以忍受。我们与胖子没有任何私人恩怨，但要让胖子去赴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现在我希望你想一想，我所构造的“预言家引导胖子走上桥”的版本和朱迪斯所构造的“路人把胖子推下桥”的版本有什么不同吗？答案是，预言家与电车失控事件的关联比路人与电车失控事件的关联更弱。需要预言家做出选择的时候，电车失控还没发生；需要路人做出选择的时候，电车失控已经发生了。这种时间上的差异十分有助于我接下来要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道德场景。

我创造这个概念希望表达的含义是“构成一个道德事件所需因素的总和”。“总和”这样的说法可能让你觉得道德场景的构成是复杂的——恰恰相反，我心中的道德场景只包含与道德行为相关的五要素：时间、地点、原因、过程、结果。“与道德行为相关”是说“时间”是道德行为发生的时间，“地点”是道德行为发生的地点，“原因”“过程”“结果”也是道德行为的原因、过程、结果。如果你对道德场景的五要素还感觉有些迷惑，请不要着急，接下来我会在具体的例子中进行说明。

在我创造的新版本的电车难题中，预言家所处的道德场景是：电车发生故障的一个小时之前，在离电车撞上五位工人的铁轨很远的餐厅中，为了阻止电车失控后撞向五位工人，预言家在抉择要不要诱导胖子在一个小时之后走上桥，然后被路人推下去阻止电车撞死更多的人。

在朱迪斯版本三的电车难题中，路人所处的道德场景是：电车已然发生故障，即将要撞上五名工人之时，在轨道上方的桥上有一个胖子，为了阻止电车撞向五名工人，路人在抉择要不要推下胖子，来阻止电车撞死更多的人。

在富特原始版本的电车难题中，电车司机所处的道德场景是：电车已然发生故障，即将撞上五名工人之时，在电车行驶的轨道上另有一条只有一名工人的轨道，为了阻止电车失控后撞向五位工人，司机在抉择要不要改变电车行驶的轨道，来阻止电车撞死更多的人。

在这三个道德场景中，道德行为的原因和结果基本一致。如果我们具备一定的总结能力，就会发现道德行为的过程也是类似的，因为无论“诱导胖子”“推下胖子”还是“驶向一名工人”，大家做的都是一件事：只让一个人成为电车事故的遇难者。这么说来，三个道德场景中不一样的就只是时间和地点。现在我们就可以来分析一下，时间和地点的差异是不是构成我们道德直觉矛盾的原因。

在预言家版本的电车难题中，我特意设计了与电车事故毫无关系的时间和地点。通过这种反差，我们就有这样一种直觉：在与电车事故毫无关系的时间和地点中做出与电车事故相关的道德行为是不可理喻的。因为既然事故还有一个小时才发生，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出其他的选择，比如亲自去疏散在轨道上作业的工人，或者给交通部门打电话汇报情况。虽然预言家通过自己的超能力预见了胖子在未来会从桥上被推下去，但是在这件事还没发生的时候，我们可不可以尝试创造一个更好的、没有牺牲的未来呢？

在路人版本的电车难题中，道德行为发生的时间与电车事故发生的时间基本一致，但道德行为发生的地点与电车事故发生的地点有一点不同：一个在桥上，一个在桥下。我认为，即使距离不是很远，地点上的这点不同也足以导致我们的道德直觉产生变化。如果我再给出一个版本五，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意思。在版本五中，你仍然是一个路人，但是你离轨道很近。你发现正在驶来的电车发生了故障，无法刹车。你看到不远处有五名浑然不觉的工人在劳作，如果电车行驶下去一定会撞到他们。同时，你身边有一名同样没有发现电车驶来的胖工人，他紧挨着轨道在劳作，离轨道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你可以选择趁其不备把他一把推到铁道上，这样电车就会因为撞上他而停下来。你会为了挽救五名工人的性命而动手吗？

我们可以发现这个版本五，既像朱迪斯的版本三，又像富特的原始版本。同样我们也可以发现，即使胖子离电车事故发生的地点只有几厘米的距离，要把他推出去送死也同样困难，这和我们作为预言家不想诱导胖子走上桥、作为路人不能把胖子推下桥的道德直觉是一致的。所以，版本五还是和富特的原始版本有着本质的区别，似乎胖子只要站上了轨道，我们就会回到一开始认为可以撞向一个工人挽救五个工人的直觉，而只要胖子没有站上轨道，即使他离得再近，我们的直觉也不允许我们动手把他推到轨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