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四、在未名湖与燕京大学对话(1)

先生说

今天一大早,我在梦中想到了一副对联:

喜此时红楼幸遇先生蔡,到如今文章气节少年人。

文章气节少年人就是你们。蔡元培在哪里?蔡元培不在未名湖,蔡元培在红楼。但是未名湖畔有一个蔡元培的铜像。未名湖也有一个人,跟蔡元培一样,另一个伟大的校长。他虽然不是中国人,但是他比很多中国人还要中国人。他生于中国,在中国生活居住了五十年,他叫司徒雷登,是我的邻居,他住在耶稣堂弄6号,我住耶稣堂弄7号。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我与司徒雷登比邻而居》,当然我住在那儿的时候司徒雷登早就不在了。

很多人知道司徒雷登,是因为毛泽东在1949年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别了,司徒雷登》。那个时候司徒雷登是美国驻中国的大使,但是司徒雷登在过去的中国之所以有名不是因为他是一位驻华大使,而是因为他是燕京大学的创校校长。他缔造了燕京大学三十年的辉煌,他把燕京大学办成了一所具有国际水准的大学,未名湖因为有司徒雷登而成了举世瞩目的一个湖。这个湖有西湖大吗?这个湖有我们看过的很多湖大吗?都没有!但这个湖却是中国最有名的湖之一,它为什么有名?因为有一个叫司徒雷登的人绕着这个湖办了一所大学,这所大学的名字是燕京大学。

在未名湖畔建立的这所大学有三道风景,用一个成语来概括即“一塔湖图”——“塔”是我们看见的博雅塔,“湖”是未名湖,“图”是图书馆。这三样都是燕京大学的标志,是司徒雷登时代以来校园的聚焦点。

燕京大学的时代是1919年到1952年,1920年迁到这个地方,经过三十多年,燕京大学变成了一所具有世界水准的大学。这里产生了无数在国内外有巨大影响的师生,在自然科学领域、医学领域、人文科学领域、文学领域,他们做出了杰出贡献。无论是燕京大学的老师,如冰心、许地山这些作家,还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当中所产生的重量级的人物,都曾经影响了20世纪的中国。司徒雷登一生对中国最大的贡献是创办了燕京大学,因为他创办了燕京大学,所以他被称为燕京大学之父;整个的燕京大学校园又被称为燕园,因此他又被称为燕园之父,司徒雷登在这里深受学生和老师的爱戴。他后来出任美国驻中国大使,离开了燕京大学。他做中国大使的时间很短,只有三年;他做燕京大学校长和校务长的时间很长,一共二十几年。办这所大学的钱都是他募集的,他到美国募集了二百五十万美元,在中国地方军阀和达官名流那里也募集了不少,张学良和他的父亲张作霖就捐了很多钱。张作霖非常尊敬司徒雷登,曾说司徒雷登什么时候让他捐钱他都会捐。当时有很多中国人给燕京大学捐过钱。燕京大学是一所教会大学,也可以说是一所私立大学,而不是国立大学。这个大学是司徒雷登一生最高的成就,领导这个学校的二三十年是他的黄金时代。司徒雷登脑海中时常浮现出未名湖畔的柳枝,他想到最多的就是这柳枝。

为什么司徒雷登总想到柳枝呢?司徒雷登说每当他的脑海中出现未名湖畔的柳枝时,他就会想到燕京大学,这是他心中一个已经实现了的梦想。他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创立一所好的大学留给中国。他虽然不是中国人,但他比很多中国人还要中国人。他出生在杭州,讲一口地道的杭州土话,11岁才离开杭州到美国念书,在美国念完博士又回到了杭州,在杭州工作四年之后去了南京,在南京的金陵神学院工作十年后被邀请到北京来创立燕京大学。

司徒雷登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中国,一共居住了五十年,所以他的回忆录就叫《在华五十年》。他筚路蓝缕,到处募款创立这所大学,邀请了许多有学问的外籍教授和中国教授来到这所大学,把这所大学变成了举世瞩目的一流的综合性大学。燕京大学今天已经消失了,世界上没有了燕京大学。三联书店有一套很有名的《哈佛燕京学术丛书》,为什么“燕京”这个词还在这上面?因为燕京大学虽然消失了,但是燕京大学的精神没有消失。没有燕京大学,还有一个未名湖;没有燕京大学,还有一个博雅塔;没有燕京大学,还有柳枝。这些都属于司徒雷登,都是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迹。这里的石头、湖水、草木,他太熟悉了,因为他一直生活在这里。1937年,日本占领北平,北京大学办不下去了,但燕京大学还能继续办下去。燕京大学为什么可以办?因为燕京大学当时挂的是美国国旗。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引发了太平洋战争,日本对美国宣战,日本人进入燕京大学校园,司徒雷登被捕,著名的教授洪业、张东荪都被抓了起来,关在集中营里。司徒雷登先生那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他在日本的监狱里毫不屈服,为了燕京大学他愿意承担失去自由的代价。当日本投降,他被释放之后,在中国的威望更高了。

很多中国人都非常尊敬这位没有中国国籍的外国人,因为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一位白发的英雄,一位创立了燕京大学的英雄,这样的英雄在历史上是很罕见的。多数人认为英雄就是像关羽、岳飞这类人,其实创办一所大学影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人同样是英雄,所以蔡元培是英雄,司徒雷登是英雄,张伯苓是英雄。英雄不只是会打仗的人,英雄有很多类型。英国有一位有名的作家卡莱尔,曾写过一本书叫《论英雄和英雄崇拜》,他概括了英雄的类型,其中一类英雄叫诗人英雄,如但丁、歌德、莎士比亚。英雄不一定都是马背上拿武器的人,也可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司徒雷登、蔡元培。蔡元培一米六几的个子,鲁迅比蔡元培还要矮一点,拿破仑也很矮,英雄不问出身,更不问高低。如果你写出了《红楼梦》,你就是一座高山!如果你写出了《哈姆雷特》,你就是一座高山!如果你办了一所像燕京大学那样的大学,你就是高山!

三百年后,未名湖想来还在,三百年后当北大四百二十周年校庆的时候,想来未名湖畔真的也会有鸿鹄之志,而不只是燕雀之志,这个地方有可能飞出莎士比亚这样的剧作家,也可能飞出弥尔顿这样的诗人,或牛顿和爱因斯坦这样的科学家。一百多年来,不管是北大还是清华,一个牛顿都没有,要产生一个牛顿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积累。你们的目标是成为“文章气节少年人”,成为牛顿这样的人,成为歌德、莎士比亚、托尔斯泰这样的人,从小就要有创造力、想象力、审美力,从小就要学会独立思考,从小就要亲近蓝天白云,亲近这些柳枝、芦苇,亲近每一片树叶,这些树叶会告诉你世界是什么。脚下的泥土可以摸一把,它是未名湖的泥土;你可以用自己的手摸一下这些泥,未名湖的泥土带着未名湖的气息。如果你觉得它脏,那是因为你只看到了它物质的一面,你没看见它文化的一面,你的眼睛是有限的,没有穿透力。

未名湖畔的燕京大学有一个九字校训——“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这是精通中文的美国人司徒雷登给燕京大学定下的校训,一个充满了魅力的校训。燕京大学的校歌也非常有意思,多年后,燕京学子唱起当年的校歌:“良师益友,如琢如磨,情志每相同;踊跃奋进,探求真理,自由生活丰……”仍常常禁不住哽咽。这正是一所大学的精神魅力所在,是教育在人心中播下的种子。

今天我们坐在这里,在未名湖畔与曾经的燕京大学对话,与司徒雷登的燕京大学对话。我们跟北大的对话已经在红楼完成了,那是蔡元培和胡适他们的北大。在这里,我们不是跟北大对话,我们是跟已经消失的燕京大学对话,我们主要的对话对象不是人,而是这个湖——未名湖。《湖光塔影》的作者宗璞——北大哲学系著名教授冯友兰先生的女儿,从小就常在未名湖畔行走,后来又在未名湖畔住过很长时间,她写的《湖光塔影》有她亲身的经历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