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在未名湖与燕京大学对话(2)
小时候,常在湖边行走。只觉得这湖水真绿,绿得和岸边丛生的草木差不多,简直分不出草和水、水和草来。又觉得这湖真大。在湖岸边看着鱼儿向岛游去,水面上形成一行行整齐的波纹,“鱼儿排队!”我想。在梦中,我便也加入鱼儿的队伍,去探索小岛的秘密。
一晃儿过了几十年。我在经历了人世酸辛之余,也已踏遍燕园的每一个角落,领略了花晨月夕,四时风光。未名湖,湖光依旧。那塔,应该是未名塔了,最让人难忘的,是它投在湖水上的影子。晴天时,岸上的塔直指青天,水中的塔深延湖底。湖水一片碧绿,塔影在湖光中,檐角的小兽清晰可辨。阴雨时,黯云压着岸上的塔,水中的塔也似乎伸展不开。雨珠儿在湖面上跳落,泛起一层水汽。塔影摇曳了,散开了,一会儿又聚在一起,给人一种迷惘的感觉。雾起时,湖、塔都笼罩着一层层轻纱。雪落时,远近都覆盖着从未剪裁过的白绒毡。
冷月有知,当能告诉我们从建园起这里发生的种种悲剧。鹤影诗魂,难逃魔掌,更不说这湖山中渗透的民脂民膏,埋葬着的累累白骨了。这园原名淑春园,是乾隆年间权臣和珅的私产。“芳园筑向帝城西”,那时颇有些达官贵人在这一带经营园囿。燕园北部的镜春、朗润、鸣鹤诸园,都是私人园林,现已融入燕园,成为一体。
从那幽塘边上行,到了千百竿翠竹掩映的临湖轩,那便是当初燕京大学的神经中枢了。燕大于一九二六年从城内迁此。……
又是清晨散步,向湖中的岛眺望,那白石船仍静静地停泊在原处,树木只管各自绿着。在那浓绿中,一架射电天文望远镜赫然摆在那里,仰面向着天空。有的朋友认为它破坏了自然的景致,而我却觉得它在湖光塔影之间,显示出人类智慧的光辉,儿时的梦又在眼前浮起。
小时候宗璞觉得这个湖很大,后来还觉得这个湖大吗?《湖光塔影》中提到了一个叫临湖轩的地方,临湖轩是当年司徒雷登先生居住的地方,也是他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有千百竿的翠竹。临湖轩也在湖边。
看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
这时,我虽不在未名湖畔,却想出了一幅湖光塔影图。湖光、塔影,怎样画都是美的,但不要忘记在湖边大石上画出一个鼓鼓的半旧的帆布书包……
这结尾写得好,好就好在在湖边的石头上还有一个鼓鼓的半旧的帆布书包,如果是全新的书包就不好了;如果不是鼓鼓的,而是空空的、扁扁的书包也不好;如果是一个很贵的那种包,那就是大大的败笔。
再来看邓云乡的《燕园秋色》,他是非常熟悉老北京的一位作家、学者。他回忆过未名湖畔秋天的样子:
当时是下午四点来钟,西面的金色阳光洒在院墙上,天气很好,但却有风,吹得水泥路上的黄叶沙沙作响,我们一边散步,一边闲谈,一边眺望着缥缈的燕云。心里却充满着即将离别远行的怅惘情绪。当时燕园人本来不多,在这里散步时,更没有什么人,安静极了,这些都使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几十年了,偶一忆及,便在眼前浮动,连那黄叶的飘落声似乎也还能听到。
你们抬头望一下,能看见黄叶吗?已经有黄叶了,谁的黄叶?邓云乡的黄叶、秋天的燕园的黄叶。邓云乡还写了几篇和燕园有关的文章,比如《燕东园》,讲冬天大雪之后燕东园的这条路。这条路上曾走过著名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走过燕京大学后来的校长吴雷川,走过著名作家许地山,历史学家邓之诚、顾颉刚,学者郭绍虞,以及陆侃如和冯沅君夫妻俩。邓云乡深深地怀念未名湖的冰,等到冬天,这里的湖水结成了冰,他们就在上面溜起了冰:
未名湖畔的刀光冰影,想来在今天一定更为热闹了。可惜光阴易逝,学生时代早已去我而远,渺乎不可追矣。那冰影,那人声,那笑语,那冬日西山的钝色,只能系以遥思了。
燕大消失之后,未名湖畔一位北大女生林昭,也曾在这里溜过冰。她说:
提起滑冰我立刻就——很自然地——想到了我们的冰场:我们北大的冰场就是未名湖。
犹如在亚热带的南方人们喜爱游泳,在严寒的北国,滑冰是一项群众性运动。学子们对它更是入迷。想当年负笈春明,每到初冬,校内校外、街头、车上,举目莫非三两并肩背着冰鞋冲寒抗风谈笑以行的年轻人,青春气概无视着那卷沙夹雪满处回旋而呼呼作虎啸声的凛冽的朔风。而北大人又得以自己母校所特具的有利条件引为骄傲了:别的学校到了滑冰季节要和泥挑水、打椿筑版花不少工夫去整修临时冰场,我们可用不着。那幽倩秀逸宛如美人明眸的未名湖换上冬装以后我们就有了冰场,既方便又宽广。
她怀念这样的未名湖——
未名湖呵,你的名字唤起我多少低回不尽的联想……你的垂柳,你的迎春,你的紫藤,你的槐花,你的千叶桃与黄刺玫。它们听见过我们无邪的欢笑;听见过我们豪情的歌唱;听见过我们战斗的誓言;也听见过我们激越的诗章!……未名湖,未名湖,我们的未名湖呵,作为北大校景的中心组成部分我是如此熟悉着你,任时间与空间遥相间隔,我只要略一凝神,你的形象便分明在目:别具风姿的小塔,玲珑的石桥、岛亭,垂柳掩映的土山,诗意盎然的花神庙……
“哪一天再回到你的怀抱,那一切是否都依然无恙?”未名湖的水、未名湖的柳枝、未名湖的树叶都还无恙吗?那座小塔、石桥都还无恙吗?这也是历史留给我们的一个问号。
童子习作
燕园青路
郭馨仪
踏在燕园的小路上,踩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沿湖行走,比起狂奔的人,我们那优哉游哉的步调显得不紧不慢,像是专门来观景似的。不过不管快慢,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寻找临湖轩。
关于翠竹环绕的临湖轩,我们毫无头绪,所以还不如省省力气,欣赏一下沿岸的景色。作家们说得对,这湖水的确是绿的,在阳光下绿得透明,绿得像司徒雷登的眼睛。岸边的植物也是绿的,衬得湖水更绿了,只是它们只管各自绿,绿得那么不团结,极不协调。只有柳树例外,柳条垂下来,互相搂抱着,组成一大片无瑕的绿色,柳条密极了,而且结实极了,那是一大片多么令人垂涎欲滴的绿啊!
如果我选一个字来形容未名湖,那我一定会选“绿”字。未名湖其他的颜色都被这绿色给吞噬了,我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绿色旋涡中,沉陷于奇妙的遐思里。就在此时,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打破了我的遐想,大概是他们找到了临湖轩。我加快步伐,顺着鹅卵石小路跑去,身后只留下一片片绿。
未名湖记
袁诗濛
燕园有一湖,叫未名湖。虽叫未名湖,但是很“有名”。许多作家都为它写过文章,写了它的许多景致。
我最喜欢它的,一是垂柳,一是湖中的倒影。
穿过冰心行走过的小径,越过宗璞玩过的树林,透过阳光,我凝望着未名湖。这一潭湖水,从它的倒影中,我可以看到整个燕京大学;而透过燕京大学的倒影,又可以隐约看到水底的淤泥和水草。湖中有景,景中有湖,恰好湖又是景的一部分,于是未名湖和燕京大学就密不可分了。未名湖中流淌的不仅是水,还有整个燕京大学。
既如此,垂柳和湖就也是一体的了。可它们分明又是不一样的两个个体。柳枝垂向湖面,泛黄的叶尖触着泛黄的池水,不知是柳叶染黄了池水,还是池水将秋天带给了柳叶。叶子的排列、柳枝的安排都那么和谐,怪不得有“燕园之父”之称的司徒雷登先生在晚年想到的依旧是未名湖的垂柳,它是那么美……
仅仅这些还不够,还要在临湖轩的石头上挂上我们自己的帆布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