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与鲁迅、陶行知和赛珍珠对话(4)
那又老又聋的王妈妈,可怜的寡妇中更可怜的一个,整日里辛辛苦苦为人缝衣换碗饭吃,然而,她桌子上那个有缺口的瓶子里,整个夏天都插有不知她从哪儿弄来的鲜花。当我硬是送她一个碧绿的小花瓶时,她竟高兴得流出了眼泪。
这位老妇自己吃碗饭都如此艰难,整个夏天她还要在破瓶子里插花,你们觉得这花对她有什么意义?能吃吗?能穿吗?那用来干吗?破瓶子里插个花干吗?高兴?身心愉悦?我们没有答案。她这么穷,还弄个破瓶子插花。接下来:
还有那个小小的烟草店。那位掉光了牙齿的老店主,整天都在快活地侍弄他的陶盆里一株不知其名的花草。我院外的那位农夫,让一片蜀葵在房子四周任其自然地长着。还有那些街头“小野孩儿”,也常常害羞地把脸贴在我门上,向我讨一束花儿。
这些人,赛珍珠所看到的中国人,从那位掉光了牙齿的老店主到那位农夫,从又老又聋的王妈妈到那些“小野孩儿”,是不是都一样?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什么?都在寻美是吗?中国之美在哪里?在他们的生命中,在他们身上。真正的中国之美不在高山大川,不在黄山、庐山,不在西湖、漓江,而在这些人的心里,因为他们都渴望美。
虽然这儿的千百万在贫困中挣扎的人们,一直都在为一口饭而终日辛劳,但我知道,无论如何,人不能仅靠植物生活。我们最需要的是那些大家都能自由享用的美——澄塘霞影,婀娜的花卉,清新的空气,可爱的大自然。
可是当有一天赛珍珠把她的这个想法对教她中文的中国老师讲了,中国老师随口给她的答案是什么?“仓廪实则知礼仪,衣食足则知荣辱。”这句话本来没有错,这是我们古老的哲言。但是不能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达到“仓廪实”,现在还没有达到“衣食足”,我们就不去寻找美。你们觉得那些人——又老又聋的王妈妈、那位掉光了牙齿的老店主、那位农夫,还有那些街头“小野孩儿”,都已经达到“仓廪实”“衣食足”了吗?文章中已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那个王妈妈没有达到“衣食足”,但是她照样在一个有缺口的破瓶子里整个夏天都插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鲜花,显然都是不花钱的鲜花,不一定要等有了钱的时候再去买鲜花,没有钱也可以“千方百计”地去寻找。
不,我认为每个儿童的心田里,都能播下爱美的种子。尽管困苦的生活有时会将它扼杀,但它却是永生不灭的,有时它会在那些沉思冥想的人的心田里茁壮成长,对这些人来说,即使住进皇宫与皇帝共进晚餐也远非人生之最大乐趣。他们知道自己将永远不会满足,除非他们以某种方式找到了美,找到了人生之最高境界。
赛珍珠这篇《中国之美》,值得你们从头到尾细读一遍。赛珍珠在中国生活了近四十年,她对中国之美的认识超过了大部分中国人。这篇文章写得多好啊,这篇文章里面的细节,她所捕捉到的中国农夫——又老又聋的王妈妈、掉光了牙齿的老店主等,他们的形象难道不能跟那位法国的老妇相媲美吗?法国的那位老妇代表了什么美?法国的美。法国的美、美国的美、日本的美、中国的美,各美其美,但是最终都归结于人的美。那张脸——中国那个又老又聋的王妈妈的脸,凭那个有缺口的瓶子里整个夏天都插着鲜花,就把中国给颠覆了。记得塞尚说过,“用一个苹果就可以颠覆整个巴黎”,王妈妈用一个有缺口的瓶子里的一束鲜花,也可以颠覆整个中国。也可以说,中国的美就在一个有缺口的瓶子里的一束鲜花上,在又老又聋的王妈妈脸上。
童子习作
东风西风
金恬欣
金陵大学的秋日,是古老的秋日。岁月在古老的石板桥上摩挲而过,温柔地、含蓄地轻轻走过。然而,在金陵大学历史悠久的校园里,却有不同于其他古迹的独特魅力。
校园中的风,还在吹——吹出一首遥远的民谣,吹进历史的旋涡。微风,吹进了赛珍珠的小屋,吹入一卷半开的《中国之美》,残页随着温柔的东风,渐渐在视线之中消失。那是东风,中国人的风,是婉转的、含蓄的东风。这东风,吹进了赛珍珠的心里。
而赛珍珠也带来了一阵风,一阵毫不避讳的西风。这阵西风,就如一位天外之客,在金陵大学偌大的校园里,不知所措地奔跑。这阵西风,是西方直率的美。
当东风遇上西风,就是东西方文化碰撞之时。这一碰,就有了赛珍珠。她爱中国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尽管她是一位美国人。但那又如何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赛珍珠作为一位见证者,她见证了东风和西风的交融与共。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金陵大学就是一把扇子,正面是东方文化,背面是西方文化,相互激荡,正是东风与西风造就了赛珍珠,也造就了金陵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