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4）

冲绳成为弃子

对于日本来说，冲绳将作为一个“防浪堤”以保全本土，容许日本本土争取时间并尝试就准许保留天皇制度的和平协议进行谈判。琉球很多知名人士认为，冲绳岛战役表明该岛成为日本保护本土的“弃子”，这一看法以大田昌秀和外间守善为代表。作为战役的亲历者以及原冲绳县知事，大田昌秀认为：“从本质上和战略意义上来讲，冲绳岛战役其实就是一场为了本土防卫不得不作出的一个‘丢车保帅’的战略而已”。外间守善也是该战役的亲历者和幸存者，战后成为日本法政大学名誉教授，冲绳文化研究家。他认为，冲绳岛战役开始的时候，日本已经把冲绳抛弃了。日军大本营在1944年应该已经预测到美军会进攻冲绳，并以此为跳板攻打日本本土。冲绳岛战役开始之前，大本营将驻守冲绳岛的精锐部队第九师团调到台湾岛，本来答应再从其他地方调兵支援冲绳岛，但是一直到战役结束也没有实现增兵支援计划。这样，冲绳被当成了日本本土的“替死鬼”，尽量拖住美军，延迟本土决战时间。“日军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拯救冲绳的意识。”而且，即使在冲绳岛成为战场之后，5月28日放弃首里司令部的时候，日军也应当停止作战。如果那时停战，在南部避难的10万多住民就不会被卷入战争。但是，第三十二军断定哪怕拖延一天也关系到本土决战的准备工作，所以还是执意向南部撤退。此外，外间认为，牛岛满中将也被日军丢弃了。

太平洋战争末期，对于日本帝国政府来说，保全国体是首要关切，因此争取时间准备本土的最后决战以及议和谈判成为关键。此时，天皇已经知道战争要失败了，为了争取时间并在谈判时获得较为有利的条件，他所命令的最后一场战争不是在日本本土。1945年2月14日，原首相近卫文麿谏言，恐日本战败已成定势，从保全国体的角度考虑，应予以和平决断，天皇以“如不能再次树立战果，恐难决断”为由，驳回其建议。冲绳岛战役是日本在已经预估失败的前提下，为本土作战争取时间的关键一战，其目的也不是保护本土的人民而是保全国体。这个战略起作用了，但是琉球人付出了20万人的代价，包括许多被日本士兵杀害的平民。昭和天皇一直没有访问过冲绳，这一点毫不奇怪，他不会受欢迎。

日军第三十二集团军两任司令官都公开宣称“军官民共生共死一体化”以及“一草一木皆为战斗力量”，并动员男女老少参加战争。当时，岛上没有民事政府，由日军司令官行使所有的权力，住民的立法权、行政权和审判权都在军事控制之下，他们的所有行动都被日军司令部控制。1944年，第三十二军第一任司令官渡边正夫公开宣称：美军一旦登陆，冲绳只有玉碎。1944年8月，牛岛满上任后对下属部队发布了到任后的第一次训辞。关于与住民的关系，他强调：“应指导地方官民愉快地为军队作战作贡献，主动进行地方防御。为达此目的，应诚恳地指导地方官民，使其配合军队进行作战准备的同时，在敌军进攻的时候不仅不妨碍军队作战，并主动为增强战斗力作贡献，进行地方防御。应严密注意防备间谍。”进而，牛岛满司令官堂而皇之地发出了实现官民同生共死一体化的指示。此外，第三十二军参谋长长勇在1944年10月10日美军大空袭之后指出：“美军最大的弱点在于惜命。抓住这个弱点给予打击，日本胜利是不言自明的……县民也要下定这样的决心，把冲绳变成美军的吸血泵！”

冲绳岛战役开始后，美日陷入拉锯战，为了尽量拖住美军、为本土作战争取时间，1945年4月20日，日本帝国军部发表了一份《决定性卫国战役的训令》：“即便是当敌人用当地居民和妇女作为他们的盾牌而前进，并试图削弱我们的斗志时，我们也要毫不犹豫地歼灭敌人。”美军登陆冲绳的时候，日本本土防卫体制只完成了大约60，因此他们企图把美军拖在冲绳，认为即使拖一天，日本本土的防卫体制也能更加完备一些。这样从东京的大本营、到驻守冲绳的第三十二军、再到驻守各个小岛的日军，都在不断强化这种理念，即“美军登陆后，岛民唯一的选择就是与日军玉碎”。就这样，琉球作为日本的一枚“棋子”成为本土防卫的“弃子”。岛民与其说实现了牛岛指示的军、官、民“同生共死”，不如说是走上了与军队“共死”一条路。

琉球平民伤亡严重

冲绳岛战役爆发时，整个琉球群岛有40多万人口，不到100天的战役导致12万琉球人死于非命，占当时人口的近13。更为重要的是，冲绳非战斗人员的伤亡人数远远超过日本参战部队中的冲绳成员。其中包括11 483名14岁以下的孩子，他们中的10 101名是被日军从躲避的地方驱逐出来之后杀害的，866名在为日军干杂活的时候被杀害，其他的则是因日军抢走食物之后饿死，或是被日军直接杀死。除此之外，大约10 000名朝鲜劳工和慰安妇也失去生命。大部分儿童的死亡是因为日军不保护他们，甚至是对其直接使用暴力。在日军的宣传和命令下，一些家庭成员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免于被敌人所害，在“强制集体自杀”的命令下，被迫将300名儿童杀害。另有14人被日本军队集体射杀。在这11 483名有记录的死亡儿童中，有5 296人是5岁以下的幼儿。战争中死去的这些琉球人，其中一部分被美军杀害或是在日美交战中伤亡，一部分被日军杀害，一部分被迫集体自杀。

日本对琉球的歧视、欺骗和利用

在被日本武力占领并以“皇民化”的名义强行同化后，琉球人为了变成“日本人”被迫走上了自我否定的不归路，他们必须放弃自己的语言和文化，必须为天皇“效忠”，从而成为天皇的“国民”。很多琉球人为了被同等对待、摆脱歧视，设法比日本人更强、更像日本人，为了证明自己是合格的“日本人”，他们积极参加战斗，勇于为天皇献身。日军为了强化当地居民的意志使其与日军一同进行抵抗，在战役开始前就对琉球居民进行了充分的极端思想宣传。这种“皇民化”教育和军国主义宣传及欺骗是自上而下进行的，从天皇到日军再到驻守琉球的第三十二军最后到琉球民众，这种严密的组织机构保证了全民总动员在琉球的顺利展开、各种命令的上传下达及其有效执行。日本的皇民化教育使住民相信，为天皇而死是国民道德的最高境界，冲绳国际大学名誉教授安仁屋政昭认为，日军的强制和诱导导致了住民集体死亡。

但是本土对于琉球的歧视一直存在，整个战役显示出，日本将这个群岛当作防御的关键，而不是当作其民族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冲绳岛战役从一开始就是毫无希望的，仅仅是一个用于延迟美军登陆日本本土的血腥计划而已。由于琉球没有被真正当作日本的一部分，所以日本很少耗费精力保护琉球民众。琉球人关于冲绳岛战役的记忆更多是被忽视、被虐待、被剥夺，甚至遭到日本军队屠杀的人数比由美军进攻所引起的平民伤亡还要多。这种经历如此多，而更多的创伤是由于他们被教导成为日本人与对天皇忠诚的臣民。此外，日本在最后关头“极有远见”地驱散了琉球独立的最后象征——王宫自卫队，王宫首里城在战火中被夷为平地，琉球立国以来所有王家典籍文献档案被烧光，琉球七百五十年的文化积累因此几乎丧失殆尽。这段沉痛的历史成了当地人心里无法散去的阴霾。

冲绳岛战役交战双方严重伤害了当地住民，它不仅造成了当地近13人口的死亡，而且对战后琉球人的心理和琉球社会造成了严重的创伤。特别是，日本为了保全本土和天皇制将琉球视为“弃子”，琉球人民经历了被动员、被操纵、被欺骗，然后被抛弃的悲惨命运。冲绳岛战役是战后琉球历史的起点，战争对于岛民来说，远不能被界定为记忆，在当代琉球的表面之下，其恐怖的往事历历在目，构成了琉球思考现在和未来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