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浪漫的作弊——朱庆余

近试上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考试入官之法，古已有之。汉代的察举之制中，即包括考试。隋炀帝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暴君，但是他为中国教育做出了影响极其深远的一件事，那就是创立了科举制度。这项制度创立之后沿用千年，直到清末才被废除。唐代虽然完善了隋代的科举制度，但是毕竟处于科举的初级阶段，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其中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完善，“行卷”“温卷”之风即属此类。

据《云麓漫钞》记载：

唐之举人，先藉当世显人，以姓名达于主司，然后以所业投献。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

就是说，当时的举子在考试前，先通过名人将自己介绍给考官，将自己平生得意之作呈现给考官，这叫“行卷”；过几天，再将自己的作品送给考官以加深印象，叫“温卷”。现在看，这种行为等于作弊，但是在当时制度不完善的情况下，至多也就算是钻制度的空子而已。在浪漫的唐代，通过这种方法很多诗人不仅取得了功名，还留下了佳话。王维被岐王推荐给玉真公主、白居易以《赋得古原草送别》获得顾况青睐都是著名的例子。不过“行卷”“温卷”最著名的，当属朱庆余。

朱庆余，名可久，越州人，宝历二年进士，官至秘书省校书郎。朱庆余到长安参加科考时，有人把他推荐给了当时的水部员外郎张籍。张籍怜才惜士，喜欢奖掖后进，一见到朱庆余就大为激赏，引为知音。张籍要来了朱庆余新旧作品二十六篇，藏在袖子里，见到人就拿出来推荐。大家看到张水部如此看重这个年轻的读书人，都争相传抄朱庆余的作品，朱庆余一时名满京城。但是科考之前，朱庆余还是惴惴不安：张籍为自己打的广告肯定是有作用的，但是否已经作用到最关键的人——考官的身上？朱庆余想了解自己科考的前景，于是，他写下了《近试上张水部》这首诗。这首诗还有一个名字，叫《闺意献张水部》，所谓闺意，就是男女之情。这个题目很明显地体现了朱庆余此诗的手法：借用男女之情来探寻科考情况。

诗歌首句为我们描写了背景：洞房花烛，夫妻恩爱之夜，燕婉甜蜜。可是，东方露晓，新嫁娘将要接受她人生中一次重大的考验：要见公婆了。新媳妇初次拜见公婆，难免忐忑不安，为了这次拜见，新娘子做了很多准备，一大早就起来，坐在梳妆台前“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可是，装扮来装扮去，仍然心有不安：自己化妆的式样公婆是否喜欢？于是悄悄问夫君：“我的眉是画深一点还是浅一点，公婆才会喜欢呢？”中唐王建有一首《新嫁娘词》，里面那个新娘子的“小聪明”跟这首诗里的新娘颇类似：“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不过，朱庆余此诗中的新嫁娘显然不是平常意义上的新娘子，实际上暗指自己，而公婆则暗指考官，与新嫁娘新婚燕尔的新郎官，无疑指的是赏识自己并不遗余力为自己做宣传的张籍。

中国文学中，这种借用男女之事寻求帮助、抒发情感的方式叫“香草美人法”。其由来十分久远，《诗经·关雎》首开先例，之后屈原所作的《离骚》也是典型的“以香草美人喻君臣之义”。男女之情是世间最普遍最常见的感情，最容易为人所理解，也最容易感染读者，因此，此法使用十分普遍。为非作歹的节度使李师道想拉拢张籍时，张籍就使用“香草美人法”写了一首《节妇吟》来婉言谢绝。张籍对这种手法可以说谙熟于心，一看到朱庆余的诗，就心领神会。于是，张籍用同样的手法，回了朱庆余一首诗：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是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朱庆余是越州人，越州出美女，据说西施就出生在该地。张籍把朱庆余比作越州美女，安慰他：你应该像美女相信自己的美丽一样相信自己的才华，你的文章犹如越女所唱的菱歌，一曲即价值万金，是珍贵的齐纨也无法媲美的。其实就是明白地告诉朱庆余：放心吧，考官那边我已经搞定，你就放心参加考试吧！

后人评说，唐代的行卷、温卷，“可以见举子之史才、诗笔、议论之高下，增加了考官评判的准确性，尤其是在糊名之制尚未全面推行之时，尤为重要”。但是，到唐末，这种方式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展为赤裸裸的作弊了，“贵者以势托，富者以财托，亲故者以情托”。朱庆余与张籍这样的诗歌酬唱佳话，即使算作弊，也是极具浪漫色彩的作弊，这种“作弊”方式，大概也只有富于浪漫情调的唐代人才能想得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