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吟 在人生的秋季——贾岛(2)
贾岛栖身佛门,估计就是在他被列为“十恶”之后。当时的诗人,也许对科举已经失望了。正在此时,上苍安排他见到了韩愈,终于使他一直处在秋季的人生多少有了些转机。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终于考上进士的贾岛似乎看见了他生命中期待已久的那道曙光。按照惯例,他留在长安等待朝廷安排。那段日子,他住在朋友无可大师的僧房里,成天与姚合、王建、张籍和雍陶等诗人唱和往来,不亦乐乎。直到一天,皇帝遇见了他。
有一天,唐宣宗微服私访,顺便到寺院游玩,听见楼上有人吟诗,于是到楼上去看,正好贾岛案上放着诗稿,唐宣宗走过去拿起来就看。贾岛见对方衣着鲜艳,以为是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便毫不客气地夺过诗稿,还把唐宣宗批驳了一通:“看你衣服这么华丽,肯定是富家公子吧?你们这种人,哪里懂得作诗呢?”唐宣宗涵养很好,没有跟贾岛计较,默默下楼去了。之后,有人提醒贾岛,此乃当朝天子,贾岛大惊,伏阙待罪,倒是把皇帝给吓了一跳。几天之后,皇帝下诏,授贾岛为长江主簿。《唐才子传》中说是“令与一清官谪去之”,“清官”指的是清望官,就是名声比较好,适合读书人做的官,但是又言“谪”,可见对贾岛也是降格录用,估计是皇帝看他心浮气躁,不敢授予重任。
贾岛在长江主簿任上数年,后转为普州司仓参军事,仍然是个小官。会昌三年,贾岛染疾卒于任上。
贾岛一生困顿,去世的时候,家无一钱,只有一头病驴,一张旧琴。他一生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酷爱的诗歌上。他曾说自己“一日不作诗,心源如废井”。贾岛作诗以苦吟著称,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据说每到岁末,他就把自己一年所作供于案上,焚香叩拜,说:“这是我一年来苦心之作啊!”之后再痛饮美酒,反复吟哦自己的诗作。
后人对贾岛的诗歌褒贬不一。有人把他奉为神明,晚唐李洞甚至称他为“贾岛佛”,每天拜祭;而严羽在《沧浪诗话》里借称赞李白、杜甫,把孟郊、贾岛贬为“虫吟草间”。贾岛与李、杜固不能比,但是,各自的人生沉浮,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孟郊、贾岛者,人生百年,感受到的完全是秋冬之际的萧条和衰飒,要他们的诗中充满豪迈和自信,似乎也有些勉为其难。严羽说孟郊的诗“读之使人不欢”,贾岛的诗大多也是如此,这也许是贾岛众多悲贫叹苦的诗不为人喜的原因吧。千年之后,贾岛流传最广的一首诗,还是那首颇具方外格调的小诗:
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首诗至今都是孩童唐诗欣赏入门篇目之一,原因无非是其简单易懂。短短二十字,讲明了诗人寻访隐士未果的全过程。
就今人看来,访友而不得见应该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可是在诗人那里,遗憾却成了一种余音未尽的美,这不由得使人想起《世说新语》里面王徽之雪夜访友人戴安道的故事:
一个雪夜,王徽之睡觉醒来,命仆人斟酒,咏左思《招隐》诗,忽然想起好友戴安道在邻近的剡县,便命人备船去探访。走了一夜才走到,可是到了戴安道门前,王徽之连门都不敲就回去了。仆人问他缘故,他说:“我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一定要见他呢!”
王徽之固然潇洒,不过终究有作秀的嫌疑,因此《世说新语》把它列入“任诞”一类。但是这个故事和贾岛的诗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远路访友,是否得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本身。在功利者看来,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去了等于没去。但是在诗人眼里,这样的拜访,所得到的远远超出了原先的预想:人生际遇在上苍的安排下,未达到既定的目标,而是婉转转了个弯,正因为这个弯,让人收获了未曾预见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