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不系字乐天——白居易(1)
唐代宗大历七年,大诗人李白逝世已经十年,“诗圣”杜甫也在两年前离开了人世。盛唐诗歌的黄金时代随着安史之乱、渔阳鼙鼓的渐渐远去而慢慢沉入人们的记忆,成为逐渐远去的历史。虽然韩孟诗派的崛起为中唐的诗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但是孟郊、贾岛等人的寒促苦吟已不再有盛唐的豪迈气象。缺少了大诗人的诗坛就像缺少了球星的球队,缺乏生机和活力,显得萎靡不振。唐诗的河流虽然还在蜿蜒向前,但是如果没有一位堪与盛唐李杜比肩的诗人用巨掌推动长河的波涛,这条河流很可能会在中唐断流。
就在这一年的正月,河南新郑城西的东郭宅村白家降生了一个孩子,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个孩子将接过盛唐诗歌的旌旗,在中唐的诗坛上寻回唐诗的伟大和尊严。他的名字将与李白、杜甫并称,并将和他们一起,超越漫长的时间,传之后世而不朽。
这个孩子的名字是白居易。
从神童到青年才俊
白居易,字乐天,祖籍山西太原。白居易出身书香门第,祖父白锽曾任巩县县令,父亲为朝奉大夫、襄州别驾、大理少卿,这使得白居易自小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白居易曾回忆说:自己出生六七个月的时候,乳母抱着他在写有字的屏风下玩,就指着上面的“之”“无”字给他看。那时候的白居易还不会说话,但是也许心里已经默默记住了。后来有人问到这两个字,他竟然能够应声指出,屡试不爽。
不过,白居易并非方仲永式的神童,五六岁的时候,他开始学作诗。九岁的时候,已经谙识声韵。白居易学习十分刻苦,“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读书读得口舌生疮,手肘也磨出了厚厚的茧。明代诗论家胡震亨《唐音统签》中曾有宋朝诗人张文潜曾看到过白居易的诗手稿的记载,说“真迹点窜,多与初作不侔”,可知白居易作诗、改诗之刻苦认真。这种严谨的态度,应该得益于他少年时代的苦读。
中唐时期,藩镇割据,战乱频仍,白居易出生不久,河南一带便发生战事。白居易的父亲白季庚刚由彭城县令升任徐州别驾,见战事吃紧,便送儿子到南方避乱。年幼的白居易从此经常南北奔走,所到之处,无不是战乱和苛政下挣扎呼号的黎庶,无不是骨肉分离的创痛和苦难。也许从那时候开始,百姓的悲苦和凄凉,就嵌入了诗人最初的记忆背景,成了他很多诗歌的底色。
白居易说自己十五六岁时才知道有考进士这回事,于是他除了刻苦读书,也按照当时的惯例,拿着自己的作品到长安去拜见名人,以求得到引荐。他在拜访著作郎顾况的时候,顾况看到名帖上写着“白居易”三个字,还打趣说:“京城米价很贵,白居恐怕不易。”后来顾况看到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时大惊说:“写得出这样的文章,在京城居住也是很容易的!”
有了前辈的提携,白居易诗名大震,贞元十六年,二十八岁的白居易以第四名进士及第。同年及第的还有一个叫元稹的士子,白居易与他刚相识便结为莫逆之交,两人的友谊一直延续到他们各自生命的尽头。
进士及第之后,按照朝廷规制,士子们要通过吏部的考试方能授官。白居易便与元稹等人一起在长安学习备考。
白居易通过了吏部考试,三十二岁时被授校书郎之职,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三十四岁时罢校书郎,随后又授周至县县尉之职。在县尉任上,白居易写出大量关注民生的诗歌,并创作出唐代叙事诗的巅峰之作——《长恨歌》。次年,白居易被调充进士考官,补集贤院校理。这年冬季,又被授翰林学士。
中唐以后,翰林学士的职责主要是替皇帝草拟机构文件,地位显要,后来的宰相多由此提拔,因此又被称为内相。这一年,白居易刚刚三十五岁,可谓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
况多刚狷性难与世同尘
元和三年,白居易改授左拾遗,仍充翰林学士。在他刚担任翰林学士的时候,一位叫李放的画家为他画像,白居易在画像上题诗:
自题写真
我貌不自识,李放写我真。
静观神与骨,合是山中人。
蒲柳质易朽,麋鹿心难驯。
何事赤墀上,五年为侍臣。
况多刚狷性,难与世同尘。
不唯非贵相,但恐生祸因。
宜当早罢去,收取云泉身。
此时的白居易已经意识到,处在朋党倾轧的朝廷,自己狂狷的性格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但是“收取云泉身”又谈何容易!在被任命为左拾遗之后,诗人昂然以天下为己任:“奉诏登左掖,束带参朝议”“天子方从谏,朝廷无忌讳”。诗人多次上书议论时政,得罪了权臣李吉甫及其子李德裕,陷入了政治斗争的旋涡中。此后几十年的时间里,白居易一直受到李德裕的排挤。白居易担任左拾遗期间,可以说充分发挥了谏官的职能,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因为皇帝任用宦官做统帅,白居易还当面指责皇帝。元和六年,白居易的母亲去世,他辞官回家守孝,三年后再回朝廷,没能继续当左拾遗,而是改授太子左赞善大夫,这大概也跟他任谏官时多次直言进谏得罪了权臣有关。殊不知,真正的大祸却在这个陪太子读书的职位上悄悄地等着他。
元和十年,宰相武元衡因主张用强硬手段剿灭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势力而遭到藩镇的嫉恨,竟然在上朝途中遭到刺客暗杀。事发之后,朝野震惊。刺客的主使其实已是公开的秘密,但是朝野上下却无人敢言。此时的白居易虽不再担任谏官,可是他激于义愤,不顾自己的职责所限,上书朝廷要求捉拿凶手。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政治斗争的旋涡中,成了毫无意义的牺牲品。
在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里,最后是一个孩子大胆地说出了大家都知道的真相:皇帝没有穿任何衣服。安徒生并没有说这个孩子的结局怎样,但是白居易的遭遇告诉了我们讲真话的结局。他的奏章发出之后,权臣十分不满,给他安了一个“越职言事”的罪名,要处置他。大概有人觉得这个罪名还不够重,又添油加醋说白居易的母亲是看花落井而死的,可白居易竟然还写了《赏花》《新井》这样的诗,明显是不孝,于是两罪并罚,白居易一夜之间,便从天子脚下被贬到了枫叶荻花的江州。
在江州当司马的日子,大概是诗人人生中最悲苦的一段岁月。在一个秋天的夜晚,白居易在江边送别朋友,突然听到邻船传来动听的琵琶声。于是“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这位曾经色艺双绝、名动京城的琵琶女给“终岁不闻丝竹声”的诗人带来了些许安慰,但是更多的是让诗人更真切地感受到被贬谪的悲凉和无奈。于是,在这个秋夜,同样的漂泊憔悴把诗人和琵琶女联系在了一起,梦啼妆泪红阑干,江州司马青衫湿,船外江心秋月白,两个不相识也不必相识的天涯沦落人,用音乐和诗歌搭起了沟通的桥梁,互诉悲苦人生。
时倾一杯酒坐望东南山
江州之贬是白居易“生命”的转折点。在此之前,诗人慷慨激昂,以天下为己任,直言朝政不避权贵,针砭时弊不顾安危。但是经过那次仕途的打击,诗人已经“谁知名利尽,不复长安心”。
白居易在江州四年,后移忠州,元和十五年召还。唐穆宗即位后,白居易被授中书舍人,拜尚书主客郎中,知制诰,加朝散大夫。可是朝廷朋党之争依然十分激烈,诗人不但无可作为,反而终日忧惧。于是白居易主动请求外任,长庆二年出任杭州刺史。在杭州期间,白居易率众挖湖筑坝,提高西湖水位,灌田千顷。为了警示继任者重视水利建设,他还亲笔写下《钱塘湖石记》刻碑于西湖岸边。白居易从杭州离任时,为前来送行的百姓写诗道:“税重多贫户,农饥足旱田。唯留一湖水,与汝救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