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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李商隐(1)

书名:在唐诗词里孤独漫步本章字数:2458

唐文宗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这天在紫宸殿举行早朝时,金吾大将军韩约奏报左金吾仗院内石榴树上夜降甘露。宰相李训提议,天降祥瑞于皇宫,是大唐再兴之兆,皇帝应亲往礼拜上天,以求国运。于是唐文宗来到含元殿暂驻,命中书、门下省官吏先往观看。众吏看后奏称,不似天降的真正甘露。唐文宗再命神策军左右护军中尉宦官仇士良、鱼志弘等,率领全体宦官前去察看真实,即刻回报,以定行否。其实,这是唐文宗与李训、郑注等大臣早已商量好的圈套,目的是引宦官上钩,趁机诛杀之。

仇士良等至左金吾仗院内时,发现韩约惊慌失措,恰巧一阵风起,仇士良发现帷幔后埋伏兵卒多人,迅速夺路而逃。仇士良等宦官逃到含元殿之后,胁迫唐文宗乘轿入内。李训、韩约等人急忙上殿保驾,发生激斗。金吾卫士及御史台兵卒五百余人上前奋击,杀死宦官数十人。但宦官将李训打伤在地,抬着唐文宗逃入宣政门,将门紧闭,朝臣惊散。宦官挟持皇帝成功,随即派兵诛杀大臣,先后杀害近两千人,李训、郑注、王涯等大臣先后被杀,有的还被灭族。这就是晚唐著名的“甘露之变”。

事变发生后,许多正直的朝廷大臣遭到杀害,朝廷为之一空,人人自危,道路以目。此时却有一位诗人,用自己的诗歌直接反映“甘露之变”的经过,表达自己的义愤。在万马齐喑的当时,这些诗是唯一反映事变的作品。这位诗人就是李商隐。

因为超越所以孤独

李商隐,字义山,号玉溪生,怀州河内人。李商隐曾多次宣称自己是皇室之后,也有学者考证后认为属实。和李贺一样,即便是贵胄之家,但是到诗人这一辈,家道早已不如以前了。李商隐的高祖李涉最高的官职是个县令,曾祖李叔恒做过县尉,祖父做过邢州录事参军,父亲李嗣曾为殿中侍御史。

李商隐九岁左右,父亲去世,家境窘迫,作为长子的李商隐少年时期就支撑起了整个家庭,替别人抄书以补贴家用。李商隐在故乡遇到了一位同族的叔父,这位叔父上过太学,但是没有做官,终生隐居。据诗人回忆,叔父在经学、小学、古文、书法等方面均有造诣。李商隐跟着叔父学习,十六岁时就写出了《才论》《圣论》两篇文章,引起了当时任天平军节度使的令狐楚的注意。

令狐楚是骈文专家,非常欣赏李商隐的才华,把李商隐收到门下,让李商隐与自己的儿子令狐绹成为同学,教他们骈文写作技巧,还资助李商隐的家庭。在令狐楚的教授下,李商隐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骈文高手。范文澜先生在《中国通史简编》中对李商隐的骈体文评价很高,他说只要李商隐的《樊南文集》存留,唐代的骈体文就算全部遗失也不可惜。

李商隐在十九岁、二十岁和二十二岁时曾三次应举,但是都没有考中进士。开成二年,李商隐再次应举。当时的主考官高锴是令狐楚的好朋友,令狐楚向高锴极力推荐了李商隐,于是李商隐终于得中进士。而就在这一年年底,令狐楚去世了。

开成三年春,李商隐应博学宏词科考试,初试已经通过,但是送中书省复审时,他的名字却被一位“中书长者”抹去了。这是诗人在仕途上遭遇的第一次重大挫折,但是此时的李商隐并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落选后不久,李商隐来到泾原节度使王茂元手下当幕僚。王茂元爱惜李商隐才华,将最小的女儿嫁给了他。这场婚姻,竟让李商隐一生仕途困顿。从唐宪宗朝开始,在数十年中以牛僧孺、李宗闵为领袖的“牛党”同以李德裕为领袖的“李党”互相攻讦,争斗不休,有不共戴天之势。这种朋党之争已经不以国家利益为准则,全然是派系之争,成了晚唐政治的一大痼疾。

李商隐最初的恩师令狐楚属于“牛党”,在其帮助下,李商隐步入政坛;令狐楚去世之后,李商隐受到王茂元的赏识并娶了他的女儿,王茂元与李德裕交好,被视为“李党”成员。于是李商隐因为这段婚姻在政坛上处于极度尴尬的地位:“李党”认为他是“牛党”的人,而“牛党”又认为李商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诗人两边不讨好。因此,诗人不仅仕途不顺利,甚至还被很多人视为“忘恩负义”的“无行文人”。没有人明白,诗人真正的立场是正义,而不是政治。会昌年间,“李党”当政,李商隐并没有因缘攀附;大中年间,“李党”迭贬,李商隐却对其深表同情。这有点类似苏轼的命运: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苏轼提出反对意见;当王安石罢相,人人争着落井下石的时候,苏轼却站出来为王安石说好话,因此不论是王安石当政还是司马光掌权,倒霉的都是苏轼。

个中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诗人与政客的不同在于:诗人是用心灵思考,而政客是用心机思考;诗人最高的维度是善和美,而政客终极的目标是利益。诗人的眼光是超越于政客的“厚黑学”之上的,这种超越,其代价往往是孤独。

李商隐一生仕途坎坷,无论是“牛党”得势还是“李党”上台,诗人都没有升迁的希望。李商隐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派官员幕府中任职,既无名分,也不稳定。

唐宣宗大中十年,四十三岁的诗人追随盐铁转运使柳仲郢,担任盐铁推官。两年之后,柳仲郢被调任兵部尚书,李商隐失去了工作。诗人回到家乡,不久病故,时年四十五岁。

李商隐曾写过一首著名的《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超越之后是什么?也许是永恒。永恒之后是什么?肯定是孤独。当一个人想遗世独立的时候,“遗”其实是双向的——遗弃世人的同时,也被世人遗弃。嫦娥偷取了后羿的不死之药飞升月宫,她终于获得了企盼已久的永恒,可是,她没有想到当永恒成为常态时,自己要面对的就是永恒的孤独。诗中的嫦娥,何尝不是诗人的化身?一个渴望超越尘世的灵魂,一个无法摆脱彻骨孤独的灵魂,唯一让人略感安慰的是,这也是一个永恒的灵魂。

唯有一无于是所有

无题二首(其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上古的时候,诗歌都是没有题目的,《诗经》中的诗歌就是如此。为了便于区分,后人将诗歌首句第一个词作为标题,如《关雎》《氓》《静女》,等等。这时候的诗歌没有题目是文学发展水平相对较低所致,因此,第一个给诗歌起题目的人一定是天才。反之,当所有的诗歌都有了名字的时候,不给自己的诗歌起名,这人也一定是天才。李商隐就是这样的天才,因为他是无题诗的发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