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三章 聚光灯下的进与退(4)

书名:走出内向,给孤独者的治愈之书本章字数:2930

说做就做。我说我得回去了,留下了艾丽斯一个人在前门。出门后我走啊走,一连走了5条街。然后发现我把外套落在了她家,而且我走的方向是去车站的反方向。

我站在伦敦的陌生街头,天空渐渐飘起小雨,冷风阵阵,寒意更甚。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冷风中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手里的手机电量显示只有9。

我闭上了眼睛,感受雨滴落在脸上的冰凉之感。

论坛里那个叫作朱莉娅的女人说艾丽斯改变了她的生活,但她没有说她完全抛弃过去,重获新生了,对吧?我只能这样解释,好让自己好受一些。

最后我找到了去车站的路,外套就留在了艾丽斯家。我坐在火车上,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闪回那一幕——我坐在艾丽斯对面,接受审问:“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而我只能哭着回应:“我只记得这些徽章,其他真的想不起来了。”整个画面就像是《法律与秩序》里,每一位目击者都要接受长篇大论式的盘问一样。

我希望我能向别人解释清楚,为什么那个分明再正常不过的时刻会使我泪如雨下。我只是在一幢漂亮的房子里,和一个穿着整洁的女人说话而已。但事实是事后连我自己都很难理解我的举止,更别提向他人解释了。那时候,艾丽斯一动不动的注视让我的神经格外紧张,我渐渐失去了理智和自我。这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让我回到了在北京的那几个月,我完全暴露在了别人的视野中,一览无余。

艾丽斯的注视让我倍感压力。曾经表演失败的焦虑和站上舞台对我的重要性开始产生混合反应,我的身体不自主地开始释放指挥战斗或逃跑的肾上腺素。无数忧愁涌上我的心头:我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吗?我说得对吗?我是不是看着有点奇怪?有没有哪个细节弄错了?艾丽斯是不是讨厌我?

我过于兴奋,也过于紧张,极度容易分神。这和人们希望在表演时达到的全神贯注和禅定的状态南辕北辙。研究表明,当压力过大时,我们的身体就会释放皮质醇,它们会干扰我们的注意力和短期记忆。简而言之,我的大脑短路了。

面对这种恐惧,我无法控制身体的反应,但我可以给出合理的解释。抛开我的大脑到底给我刻画了多么吓人的场景,实际上我只是站在了舞台上,并没有真的被一头剑齿虎追赶那样可怕。我没必要沉溺于自己当电视记者的失败经历里,还把它当成座右铭来时刻提醒自己。

我可以试着摆脱过去在公开演讲时的焦虑。

但这种情绪扎根在了我内心深处,将它刨根挖底需要付出代价。

我回到了泳池,这次就我一个人。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做什么强大的心理建设,我就直接把脑袋泡进了水里,每根发丝都湿透了。“删除一切。”我在光滑的褐色水面下潜着,向池水发号施令。天气还是很冷,但我的身体迅速进入了一种愉悦的状态,又逐渐平静。我在水中游弋,有时也躲到树后,或是抬头望向天空,它碧蓝澄澈,所有的烦恼都渐渐被抛诸脑后。

我从泳池上来,擦干身上的水迹,换上了牛仔裤和套头衫,开始在公园的荒地上漫步。我在树下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陷入沉思。最终我决心至少要尝试一下。我要战胜焦虑,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不能做一个只会在浴室里哭的弱者。今年我发过誓要更加勇敢,不向自己怯懦的性格屈服,遇事也不能再逃避或躲藏,所以我不能就此放弃。更重要的是,我想摆脱这困扰了我30多年的恐惧。这次参加演讲是我战胜“顽疾”的最好机会,我不能白白浪费。

我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结果在公园的荒地上迷了路,走了1个多小时才找到我要去的火车站。

我回到家后有些虚脱,因为在水里浸泡太久,又在荒地上经历了漫长的步行。但我强迫自己在公寓里大声练习我要讲的故事。我从头到尾练习了两次,虽然并不让人身心愉悦,但确实是一剂良药。

我回到艾丽斯那里进行了第二次治疗。因为我别无选择——我尚未痊愈,也没有找到别的治疗方法,此外我的外套还落在她那里。

这次,她带我去了另外一个房间,里面有一架钢琴和一座漂亮的老式壁炉。

艾丽斯摆好两把椅子,我们再次面对面坐着,双脚平放在地上,两膝相距8厘米左右。

她演示了一种呼吸练习方法,用手指堵住一个鼻孔,另一个鼻孔吸气,然后换一个。她让我做20次。

我们一起做。

我不知道我的眼神该落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个动作何时才能结束,可能永远不会结束。

然后,艾丽斯微微向前倾斜身体,双腿张开。她说:“让肌肉更紧张一点,坐的位子大一点,让身体尽可能放松下来。”我模仿她的动作,感觉还不错。

然后我们面对面站着。

“有时候我们的声带会没有氧气,这样我们就失声了。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们要学会做一个爱管闲事的婆婆,像这样。”艾丽斯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试试。”艾丽斯说。

“哼!”我假装吸气,把空气推出去,我感觉到我的声音在喉咙后部颤动。

“很好!”她说。听到她的肯定后,我开始不那么紧张了。“如果你失声了,这么做能把你的声音找回来。”

然后她让我把手放在横膈膜上,说这样能感觉到它的收缩,但其实我并没有感觉到,我只能假装感觉到了。

“好,现在我带你做一些声乐热身,跟着我做就好了。”艾丽斯说。我点头。

“Ba——ba——ba——baa——”她冲着我。

“Ba——ba——ba——baa——”我予以回击。

“妈——妈——妈妈!”艾丽斯的声音像波浪般起伏。

“妈——妈——妈妈!”我附和着。

“很棒!”艾丽斯说。

我喜欢从这种简单任务中获得的表扬,因为我做得到。

“我妈妈棒极了!”艾丽斯大声喊道。

我停了下来。

“跟着我一起说出来,”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妈妈棒极了!”

但艾丽斯是用英国口音说的,而我是混合口音,确切地说是“在美国生活了10年的美国口音加在伦敦生活了10年的伦敦口音,再加上我嫁给了曾在澳大利亚生活过的桑德兰人的澳洲口音和桑德兰口音”。

“你是想让我跟你一样说出来?”

艾丽斯点点头,略带一些不耐烦。

我感觉遭受了打击。我就像是《国王的演讲》里的科林·弗思,而她是狡猾而执拗的杰弗里·拉什。我盯着艾丽斯的眼睛,她也盯着我的。自从我搬到英国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等待有人给我释放让我大声说话的“通行信号”。

“我妈妈棒极了!”我用傲慢的英国口音吼道。我的声音和《欢乐满人间》里的一个孩子一模一样。

“我妈妈棒极了!”艾丽斯鼓励地冲我喊。

“我妈妈棒极了!”我激动地回应,现在我的声音听起来像赫米奥娜·格兰杰。万一有人突然看到这一幕的话,大概率会以为我们是精神病。我们像是两个乱吼乱叫的木乃伊,但我们为此感到无比自豪。

这种吼叫持续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

艾丽斯说:“很棒,现在我们坐下来,你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哦。

艾丽斯在房间后面坐了下来,我则走到了走廊上。她大声报幕:“欢迎来到舞台,杰茜卡·潘!”

随即我就从走廊出现,走进房间。她坐在椅子上,两条细腿交叉着,很端庄。我没有看她,我看的是她头上那顶漂亮的皇冠——这所富丽堂皇的房子。

我站在她面前3米远的地方,开始集中注意力讲述我的故事。最后,我终于,终于熬到了结尾,没有卡顿,也没有支支吾吾。

艾丽斯为我鼓起了掌。

我还没来得及沐浴在胜利的光芒下好好享受,艾丽斯就提出了新的要求:“来,你再讲一遍,这次我会干扰你。因为大家在晚上可能会醉成烂泥,然后很吵,甚至可能冲你瞎嚷嚷,你要适应干扰。”

我发自内心地不想再对她讲这个故事了,因为重复一遍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瓜。但她一个人顶一群聒噪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叫我的名字,最后我屈服了,又一次跳出走廊,讲起了这个故事。

这次艾丽斯拿起了电话,故意在我出错的环节放声大笑。我被她干扰,停顿了大约30秒,这时她冲我喊:“谁在乎这个啊?!”于是我决定不理她的反应,继续讲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