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活插曲:父亲的心脏病手术(2)
医务人员让他签关于手术的表格,我和我妈则在他旁边坐等着。过了一会儿,医生说:“好了,跟我上楼,换好病号服,你就能输液了。”
我和我妈都站了起来。
医生说:“只允许一位家属陪同。”
就是这个瞬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以为我们还能一起再待几分钟,但这个瞬间让我不得不直面冰冷的现实,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我父亲活着的样子。我放声大哭,紧紧地抱着他,说我爱他。我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我还能说些什么,我想起了我4岁得肺炎时他对我说的话:“我知道你身体超好的。”我今天对他说了同样的话,然后再次拥抱了他。
我一个人坐在候诊室里,尽可能坐得离其他人远些。我开始轻声抽泣,没有纸巾,我就拿我的衬衫擦眼泪,那一刻我发现我的生理期好像也来了。这时一个女人走向我,我苦涩地冲她半哭半笑。
“他们让你上楼。”她说。手术刚进行5分钟,我疑惑地看着她,那个女人给我指了指方向,递给我一张新的家属通行证。我朝电梯飞奔而去,挤进电梯,然后冲过走廊,找到号码对应的房间。
我听到了我妈的声音,洪亮而清晰。
“妈?”我试探性地喊道。
“我们在这儿!”她说着拉开窗帘。我看到我爸正穿着他的病号服,躺在床上,挂着点滴。我跑过去再次拥抱他,我还能够拥抱活着的他。现在的我完全不关心为什么我突然被允许进来,或者我还需要多久才能买到卫生棉条。
一个麻醉师,一个心脏外科医生的助手,另一个麻醉师,然后是一个护士——一个接一个的医生和护士源源不断地拥进来,滔滔不绝地说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们谈论着正在慢慢喂我爸吃的所有药物,谈论着如何停止他的心脏,以及在重新启动它之前要先切断它的内壁,诸如此类。
我害怕得几乎一阵晕眩。
20分钟后,终于,他要进手术室了。我开始心神不宁。我觉得需要有一个说服他的筹码,好让他必须回来,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贿赂”在我们家一直都有奇效。
“如果你手术成功的话,2020年我就让你抱上孙子,好吗?”就在他临走前,我冲他脱口而出。
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说道:“我能得到一个书面保证吗?”
这个人已经有5个孙子了,但他打算组建一支完整的足球队。
但时间已到,护士和医生都过来了。他们推着他的床沿着走廊离开,他慢慢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和妈妈走进电梯。“我们去吃早饭吧,”她说,“我饿了。”神奇的是,即使生活比连续剧更跌宕起伏,但细碎平凡的那一部分仍旧在继续着。
我们穿过大堂来到餐厅。
“你是怎么把我弄上楼的?”我问,“他们说只允许一个人陪同。”
“上次我们来这里做初步测试时,认识了一个人很好的乌干达护士。我们聊了很多他家里的情况。刚刚他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在哪里都能认出你的微笑。’我跟他说我很担心你一个人待在候诊室,我们需要待在一块。他笑着说:‘我看看我能做什么。’”
感动之余,我有些震惊,因为我妈刚用她擅长攀谈的性格,为我创造了一个奇迹。
我妈向和她几个星期前才认识的护士朋友表达诉求这件事,在这一阵“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教会了我一些关于变得外向的经验。
我们排好队取完餐,在一张桌子旁面对面地坐下。我们都点了丹麦樱桃浓咖啡。我爸的手表仍然压在我的手腕上,我努力不去想它,不去想它为什么会在那里,而是专心地品尝我的点心。如果不是在现在这种处境,丹麦樱桃口味的咖啡应该会更好喝一点。
我妈呷了一口咖啡,她端着杯子,胳膊支在桌子上,环顾着食堂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
“你觉得这帮人在楼上的杂物间里做过爱吗?”她突然发问。
“什么?”我有点怀疑我的耳朵。
“就像《实习医生格蕾》里演的那样,没有一个杂物间是不让医生和护士忙碌的。这里的清洁工一定‘压力山大’。”她说。
我放声大笑起来,这么多年来,这种情况是第一次。
也许我们成不了罗里和罗蕾莱,但在那个瞬间,我觉得我们的关系终于发展到了与其相似的程度。只不过,我必须成为那个32岁的人,而不是她。
尽管如此,当我提到我刚来例假时,我妈还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去药店给我买卫生棉条。这时,我又回到了16岁。
几个小时后,护士通知我们,爸爸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又过了一会儿,心胸外科医生过来告诉我们,他成功地从爸爸的心脏中取出了肿块,并修复了一个我们之前并不知道的洞。若干小时后,我们就能见到他了。
当我们被允许进入病房时,爸爸仍然没有意识,他戴着呼吸器,看起来陷入了昏迷状态。妈妈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这时来了一位ICU护士皮特,他告诉我们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他的笑容亲切,人很温和,微微发胖,我瞬间就喜欢上了他。他像一个年轻版的圣诞老人,操着一口加州口音,是那种我从没想过我会需要的护士。
慢慢地,爸爸的手指开始轻轻颤动。我和妈妈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皮特打开了收音机来缓和房间里的紧张气氛。正播到罗德·斯图尔特的歌《玛吉·梅》时,爸爸的眼睛睁开了。他呆呆地望着我们,然后皮特慢慢地取下他的呼吸器,他开始说话。就这样,我的爸爸回来了。
日常生活里的很多东西都让我惊慌失措——和陌生人说话,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在公众面前演讲——但失去父母,会在我的内心和生命中留下一个硕大无比的缺口。而我无法想象我带着这样的缺口该如何度过超过30秒的时光。当一件事顺利解决,身上沉重的担子被卸下时,你会感到格外的清新、澄澈。此刻,我爸爸刚刚做完心脏直视手术,我欣喜若狂,几乎快乐得要“发疯”!
我需要牢牢抓住这种感觉,因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白天的大部分时光都会待在医院,在ICU陪着爸爸。这意味着我每天和我妈在一起的时间长达17个小时。我7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和我妈一起待这么长时间了,而且我打包票就算7岁以前,我更多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看电视。
爸爸正在休息。我妈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她决定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