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怕至极的婚礼演讲(2)
就在我致辞之前,婚礼策划人突然抓住我,告诉我茶礼也将由我负责。作为伴娘,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先给新娘的父母倒茶,然后再给新郎的父母倒茶。我必须屈膝做完这一套流程以表示尊重;如果我把茶杯摆错了顺序,婚礼策划者暗示我那一半血缘的中国老祖宗会在半夜瞅准机会揍我一顿。然后我必须用字正腔圆的标准普通话对每位长辈说:“请喝茶。”我太害怕把事情搞砸了,所以轮到我致辞时,我大约说了27秒就草草结束了。
我会为这两场婚礼上的致辞倍感压力吗?答案不言自明。但这种压力又不一样,因为这是为了我的朋友,我决不会逃避朋友们向我提出的请求,更何况还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心甘情愿为他们这么做。你要问内心深处的我是否真的乐意,我只能说实话——我是真的不想去啊。
在我自己的婚礼上,我安心地躲在了人群后面。我已经有太多事情要操心了:担心我的英国公公婆婆第一次见我的父母会不愉快,担心自己穿着修身的长裙走上红地毯时会绊倒,担心穿高跟鞋会崴到脚,担心涂睫毛膏会出洋相,担心说誓言时结结巴巴,担心大家相处不融洽,担心摄影师会迟到。我太焦虑了,所以如果再给我安排一个演讲的话,我真的没法应付。
我多希望自己能像安雅一样勇敢啊。她也穿着一身紧身连衣裙,但她面带甜甜的微笑,心情舒畅,手里的酒杯轻轻晃动,表现得非常自信和优雅。而我却十分困扰:怎样才能大声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用一种更真切的方式向众人诉说呢?很多机会一生仅有一次,而且转瞬即逝。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想后悔一辈子,一旦机会降临,我就要牢牢抓住它。
安雅的婚礼结束后,我回到了酒店,连续睡了11个小时。但这并不是宿醉的后遗症,我只是需要时间让我的大脑从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各种感官的刺激和高朋满座的热闹中恢复过来。这不是婚礼的错——这场婚礼很成功,也是我和萨姆参加过的最完美的婚礼之一。这是我的错。当活动进行到第3个小时时,我讨厌社交的人格就会出现,它让我变成角落里的一颗微尘,眼前的热闹和喧嚣似乎都与我无关。
而且我还是一颗性情乖戾的微尘。我最终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无论我参加多少场社交活动,我都无法避免感觉自己微小如尘埃。
我永远不会赢得“最受欢迎的婚礼嘉宾”的光荣称号,倒是很有可能会因为在洗手间附近玩手机而被人记住。
当我和萨姆回到伦敦时,我们和他的朋友米克和凯茜一起吃了晚饭。几年前,我们也参加了他们的婚礼。我问他们的性格是内向还是外向,这是我最近最喜欢问的问题,问一对夫妻尤其有趣。在他们回答之前,我猜测米克是一个内向的芬兰人。
“这是对我和我的同胞的刻板印象。”他说。
“嗯,可能是吧,那你内向吗?”我问他。
“我可以一个人在岛上待上一个星期。”他点点头,“那简直不要太爽。”
“我要一个人待上一个星期,我会自杀的。”英国人凯茜插话道,“我一天也坚持不了。”
“你连5分钟都坚持不了。”米克说。
看着他们,我突然发现除了最近这场德国婚礼,我只参加过一次新娘发言的婚礼,也就是他们的婚礼。那天晚上,凯茜起身发表了一场精彩、有趣而又暖心的演讲——也许是当晚最佳的演讲。我想凯茜一定是个天才,她是我认识的最外向的人之一,她喜欢热闹的节日,我猜她搭一趟地铁就能交到很多朋友。
但那天晚上,她坦白说,她从来没有在工作中做过演讲,以前在学校时她和别人说话都会结巴得非常厉害,在婚礼之前她甚至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话。
这真令人震惊。
“婚礼上你紧张吗?”我问她。
“我只是告诉人们我爱他们。我没说什么感天动地的故事,也没分享什么奇闻趣事,只是胡扯了些我爱的这些人身上发生的小事罢了,仅此而已。”
“一想到要向一群人表达情感,我的手心就开始冒汗。”我说,“你没有这种感觉吗?”她顿了顿,考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如果你足够幸运,拥有爱你和你爱的人,那么你能告诉他们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啊!”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他们对我有多重要。”
她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自私的混蛋。
研究员兼演说家布伦妮·布朗曾表示,与他人建立联系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意义。在神经生物学上,人类就是为此而生的,而我们建立联系的唯一方式是让自己被看见,真正地被看见。
如此说来,造物主创造人类,并不是想让我们沉迷电视,或是整天坐在办公桌前,或是玩手机成瘾。我们生来就渴望与他人建立联系,而与他人建立联系的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但当我想到在公共场合这么做时,嗯……
我会口干舌燥,呼吸急促,还会伴随着干呕的症状。在观众面前展现脆弱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我相信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维夫·格罗斯科普在她的书《如何拥有房间》中写道:“一些女性在公开演讲的能力技巧方面并不需要太多的帮助,但她们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厌恶阻碍了她们参与公开演讲。”
如果我在自己的婚礼上发表演讲,那真的会是一个大型“行刑”现场。我的脑子会一片空白,我会不知所措地看向母亲,转而开始抽泣。我哭泣时丑陋的样子会被摄像机永远地记录下来。我会结巴,讲的笑话也只是笑声寥寥;我会无意中冒犯到我的祖母,只因为我手臂上扬的角度不够理想;我还可能尴尬地狂笑不止……以上种种念头始终在我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那真是可怕至极。
那简直会要了我的老命。
如果在婚礼上,我能鼓起勇气公开地发表演讲,我会告诉我的父母,我感动于他们为我所做的一切,并感谢他们毫无嫌隙地接纳了萨姆。我非常感激当时85岁的祖父母,他们从洛杉矶飞到伦敦,然后冒着瓢泼大雨,坐了10个小时的面包车才到达湖区。感谢我的兄长们说服我的祖父母坐上那辆拥挤的面包车。感谢我的公公婆婆视我如己出。感谢伴娘乔瑞的“无私”,因为她不小心把脸撞到了橱柜,眼睛都出现了瘀青,这让她站在我旁边的时候看起来气色差了好多。当然,我需要感谢的人还有很多。
每每想到这些事情,我的心里就会泛起一阵悲伤。因为我知道这些机会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有一个一个地告诉过他们,我是爱他们的,对吧?也许我没有,他们并没有接收到我的爱。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应该仍旧会感到慌张、晕眩甚至恶心,但我会走进小旅馆的洗手间,像艾丽斯教我的那样做几次深呼吸,直到我能够站稳脚跟。然后走到大厅,用勺子敲敲杯子,走到舞台中央,勇敢地发表一次演讲。
可惜那时我还不认识艾丽斯,不知道如何公开发表演讲。现在我知道如何在某一时刻大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并且让那个瞬间显得有分量,以此说明我真的在认真对待我的表达和故事。也许我会犹豫,也会害怕,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
坦白说,看到安雅在自己的婚礼上发表演讲真是太棒了——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夸赞男人们穿着皮短裤多么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