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八章 即兴表演(4)

书名:走出内向,给孤独者的治愈之书本章字数:2567

因为组内成员不断变换,我总要接触不太熟络的搭档,所以每节课都令人精神紧绷,但乐趣还是在紧张的氛围中一点一点被发掘了。每上一节课,我身上紧闭的保护壳都会张开一点点,我的恐惧在减少,我变得越来越活泼。然而令人头疼的是,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即兴表演水平上了新台阶,也不意味着我有能力开展有意思且有意义的社交活动。因为即兴表演和现实生活是两码事,假想在农贸市场,我用上即兴表演那一套,指着现实世界中根本不存在的卖西芹的女主妇大喊“她是谁?”,而当时我本应该跟卖家讨价还价的,这个画面想想就令人窒息。

我真的很喜欢这门课程的快节奏。我们总是从这一幕跳到下一幕,或者干脆从这个想象的世界跳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能从无穷无尽、痛苦不堪的自我循环中解脱出来,不用变成那个内向、焦虑、忸怩不安的我。

在这短暂的几个小时里,我逃离了现实,无须担心昂贵的房租、无能又刻薄的老板,也不必担心私人生活会受人非议。我们不谈论工作、健康、烦恼、父母和收入。这个世界里不必通勤,不用减肥,也没有紧张兮兮的截稿日。我正忙着扮演一个醉醺醺的科学家,坐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海岸的独木舟里。

最后一节课时,我们需要从帽子中随机抽取一些线索,并将其融入关键剧情中。这次我是一名律师,正在起诉一个叫作艾妮可的妇女,因为她使用Tinder过于频繁。我面对着全班同学,在虚拟的“法庭”里踱来踱去。

“是不是每次Tinder上的约会对象见到你,他就会喊——”我开始了我的表演。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

“出租车!”我大声念出了纸条上的内容。

艾妮可和我同时爆笑,其他同学也跟着放声大笑。

突然有种感觉猛然地涌上我的心头。

天呐。

我被我旺盛的生命力和对生活的热情吓到了。

我相信这无论对于正在读此书的你,还是我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惊喜。我太喜欢即兴表演了,不是一点两点,而是非常非常喜欢。我从一个虔诚的“内向教”教徒,完全皈依“即兴表演派”了。

但是千万别误会,我不会蹦蹦跳跳地出门,敲锣打鼓,屁颠屁颠地冲进教室大声宣布:“小潘潘来参加即兴表演晚会啦!”

但我心向往之。

话是这么说,但每次鼓起勇气去上课还是万分艰难。因为在我还没到教室之前,只要一想到我要和其他14个人一起上3个小时的课,我就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每每和那群人度过一个夜晚之后,我离开的步伐总是轻飘飘的,愉悦的晕眩感笼罩着我。我极度渴望在屋顶上大喊,或是在地铁上轻拍那些愁容满面的陌生人,轻声告诉他们:“你应该试试即兴表演!”

心理学家说,即兴表演有助于缓解焦虑和压力——这些练习可以训练你的反应能力,让你敢于在别人面前发言,并减少对于完美主义的迷恋。芝加哥著名的“第二城市喜剧俱乐部”甚至开设了“焦虑即兴表演”班。

每周有几个小时可以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能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更温柔、更可控,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在这里,犯错很容易得到谅解——当我僵住的时候,没有人会生气或觉得被冒犯。只要我不再用那些清奇的脑回路来推动剧情,其他人就不会对我有意见。

即兴表演是一件参与者乐在其中、旁观者饱受煎熬的事。类似的事情还包括在公交车上秀恩爱,讨论占星术等。

每周三1次,每次3个小时,我们漫无目的地瞎忙活,这就是我们即兴表演班做的事情,整个团队做的事情。

在上这门课之前,我从来不觉得生活缺少乐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现在我已经离不开所谓的“生活中的乐趣”了。

回想起那座“尸体”堆积如山的魔宫,我现在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错误的训练。它过多地运用肢体语言,有太多浮夸的表演,缺乏合作和娱乐的空间。那节课上每个人与现实世界中的自己相比都太过浮夸,他们跳着、喊着,每一个场景都像是在摔跤或斗舞。即使在即兴表演中,当屋子里有几个聒噪不堪、相互攀比、喜欢竞争的人出现时,我也会瑟缩到角落里回避他们。

就我个人而言,和另一个人被锁在里斯·威瑟斯庞的贵宾浴室,为拼字游戏争得面红耳赤,这才是我喜欢的啊。

某个晚上,我在回家的地铁上碰到了一个蓝头发的女人。

“我叫劳拉,即兴表演班的。”我们认出了彼此,然后一丝恐惧爬上了心头。

我们已经不在安全空间了。

“嗨!”她平静地说。

“嗨!”我和她的音量相当。就像《搏击俱乐部》里的那些黑眼睛、破了下巴的人一样,在安全空间之外看到表演班上的同学真是令人尴尬。我们彼此并不熟识,却共享着一个“肮脏”的秘密。

接下来是良久的沉默。她环顾车厢四周。

“这是我的男朋友。”她还是开口了,指着身旁的一个高个子金发男人说。

不要问,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

“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他还是问了。

这时,挤在我们中间的一个大胡子男人也抬起头来,颇有兴趣地打量着我们。

“我们……我们是在即兴表演课上认识的。”劳拉说。

我紧咬嘴唇,感受到其他乘客正在默默地消化这些信息。

“哦,那你们就是在一起表演一段即兴的幽默剧,对吧?”他说。“即兴表演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劳拉无奈地解释道。

我认为人们之所以如此抗拒即兴表演,是因为人一旦成年,就很少有无拘无束的快乐。普世的价值观要求成年人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直抒胸臆或是快言快语很可能会对他人造成伤害。因此保持低调,暗自承担和消解痛苦对人们来说是最保险的处世方式。

在伦敦的这几年,我变得愈发悲观,同时也疲惫不堪,但这门课重新唤醒了藏匿在我内心深处,某种早已被成年世界所摒弃的东西——我热衷玩耍,即使我并不擅长。

最后一堂课,我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也许是别组同学的表演过于有趣,也可能是被同组里那些天赋异禀、脑洞大开的搭档给惊艳到了。我笑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这种精神宣泄就像高潮一样,将你的压力和痛苦一扫而空。几个星期前,我们都是陌生人,而现在我却躺在地板上,挨着他们抽泣——并乐在其中。

作为一个内向者,即兴表演中所体验到的乐趣让我困惑不已。我忘记了“玩乐”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也忘记了其实我在“玩”这件事上的表现还可以。在其他一些变得外向的尝试中,我也曾获得过极度的兴奋体验,但现在我明确地知道,有些东西即将成为我生命的某个部分。

在此之前,站在聚光灯下,或是成为人群的焦点,总会让我肾上腺素飙升,全身发麻——在《飞蛾》的舞台上,我紧张得身体僵直。但当我和那些我喜欢的人在一个安全又友善的氛围中进行即兴表演时,肾上腺的反应却大相径庭:恐惧变成了兴奋,我变得活力四射、轻松自在、无比快乐。

这时我曾经有过的最诡谲的想法再次浮现在我脑海:我也许是一个秘密剧院的孩子,也可能只是个快乐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