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章 当我们谈论孤独时我们在谈论什么(2)

书名:走出内向,给孤独者的治愈之书本章字数:2917

在北京的那段时间,我努力在工作中结交朋友,邀请大家共进晚餐,并搬去了新的公寓。和路易斯挥手告别后,我拥有了新的爱尔兰室友。他是一个群居动物,很快将我纳入了他的朋友圈。对抗孤独的斗争很辛苦,就好像在进行一场我永远都不会胜利的战役,但最终,我的努力还是奏效了,我的孤独感不断消减。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相信,孤独是一种随着你生活状态的改变自然而然产生的东西。在新的城市定居,从事新的工作,独自一人旅行,亲人和朋友搬家离开,以上种种都让我们不知道何时才能和这些爱的人重逢,也失去了和朋友的密切联系。孤独就这样产生了,它不是上天因为我们过于可爱而发出的一种谴责,它只是一种自然的情绪而已。

无论你是内向还是外向,羞赧还是活泼,孤独不会因为你的性格而网开一面,它就像一场无差别选择的流行病。因为相关研究显示英国已经有约900万人经常或一直被孤独困扰,英国政府甚至还任命了一名专门负责缓解民众孤独感的部长。遭受这些困扰的并不仅仅是那些传统意义上的群体——老人,生活在郊区的人们也在孤独感中苦苦挣扎。16岁至24岁的青少年群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孤独,手机上的社交媒体、邮件和外卖软件让我们失去了和别人面对面交流的机会,相应地,我们对手机的依赖程度正在逐年增长。每个人都有一段孤独的岁月,或短或长。尽管这个话题早被媒体翻来覆去地提及,已不再是什么禁忌,但和别人面对面探讨它,依旧会让人觉得危险在步步逼近。

和保罗的咖啡会谈之后,我注意到当我提到我这一年的外向之旅时,我的孤独感最盛。我陷进软塌塌的沙发里,好朋友此刻正散落在全世界,并关切地询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某次我向对面的男士坦诚地叙述这个发现之后,他也会慢慢对我敞开心扉。

汤姆是我新友人的丈夫,他说他最孤独的时光是去日内瓦攻读博士期间。在他去之前,一个刚到巴黎工作的朋友就给他打了预防针,说他在那一定会孤单得要命,然后找一家酒吧独自坐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试图交到新朋友。汤姆当时就笑了,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他从来都没做过那种事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垂死挣扎了一个星期,最终还是崩溃了。他的朋友是对的,对人群的渴望让他特意去酒吧坐着,然后在那里认识新的朋友,和他们聊天,约着第二天踢足球。他一直在交朋友的路上前进,在任何场合都表现得很活跃。有时候这些都是徒劳,毕竟交友不易,但幸运的是,友谊最终还是降临了。

汤姆告诉我他也是内向者,并就目前社会普遍存在的错误认知——内向者不会感到孤独,和我展开了一番讨论。

“我们当然会孤独啊!”他说道,“人际交往很重要,Skype和FaceTime确实能解决一些问题,但有时候我们需要那种真正的接触,面对面的那种。”

内向者渴望的是一种特定的人际关系。这导致内向者即使身处闹市,身边围绕着三三两两的同伴,内心依旧会感到孤独。而外向者则相反,一旦他们和这个熙熙攘攘的城市产生了一点点浅显的关联,就能感受到极大的愉悦。

萨姆的一个朋友巴勃罗告诉我,他最孤单的时刻是独自旅行的夜晚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因为当他只能一个人端着书本时,住在同一个房间的旅客都已经不费吹灰之力互相成了好朋友。

那个我在即兴表演班上认识的朋友爱德华,活泼外向,20多岁。显然,我也把有关孤独感的问题甩给了他。我问他上一次感到孤独是什么时候。他沉默了,耸了耸肩跟我说他要回去好好想想这个问题。那天晚上,他给我发了信息,告诉我,住在伦敦的当下就是他非常孤独的时候。他在海外待了5年,再次回到英国的时候,他被一种失落感包围了,对故土既熟悉又陌生的感受以及失去与老朋友的联系都让他感到失落。事实上,除了即兴表演时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沉溺在孤独之中。

“即兴表演是一件需要我投入很多心力的事情,只有那样,我才不会觉得……空虚。”看着爱德华的短信,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没想到原来他承受着如此沉重的孤独。

好像世界在默认,我们每个人就应当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孤岛。但每个人内心深处,无论是内向者还是外向者,其实都渴望能找到“自己人”,然后大家成群结队地出去游玩。即使有时候这种渴望很微弱,但它一直存在,向往亲密关系是一种本能。我不禁开始思考,为什么没有人能用一张大网把我和我的“自己人”网住,放到带有壁炉的温暖酒吧呢?为什么讨论孤独、打破孤独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呢?

我问爱德华和同事一般会聊什么。

“足球。”

“只有足球?”

“嗯。”

“就算你们一起去酒吧还是只聊足球?”

爱德华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刚搬到英国,就慢慢但坚定地爱上了足球这项运动。在这里,足球无处不在,我甚至不用主动去记,大脑就会自动吸收英国球队的相关知识:大型赛程、球员信息、有争议的教练、保级大战等。2014年的世界杯上,我观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点球大战。男人们哭了,我也哭了;内马尔哭了,我完蛋了。我真的太喜欢足球了。

很快,我意识到其实关于足球我可以衍生出源源不断的话题。作为一名自由编辑,我经常在完全陌生的公司工作。每到要去一个新公司的前一晚,我都会失眠,就和大家跳槽去一个新公司的情况差不多。

但有了足球这个话题,我融入新群体就容易很多了。我每次到了一个新公司,当同事们在茶水间围在一起讨论足总杯时,我总是有很多话想说。对像我这样的内向者却又喜欢足球的人来说,足球就是上天的馈赠。它充满了安全感,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我,并且轻易就能驾驭。

足球是外向这一特质的完美载体,在你开启一段闲谈,会见新的朋友,打破尴尬或是想要应付出租车上的沉默氛围以及和客户谈判时,它都能派上大用场。

足球为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能快速融入人群。但我一旦跨进那道门,我就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房间之中。我一般能讨论40分钟足球,如果是在世界杯期间,能再长一点,大概最多1个小时吧。然后,我就会收手了。一旦开始这个话题,我就像进了一个被施了法的迷宫一般,无处可逃,所有的道路不是死胡同就是被硕大的世界杯奖杯拦住。我被困在路口,向右走,是无休止的转会期讨论;向左走,是关于欧元的喋喋不休。我被困在了虚拟现实的循环里,内心不停地在咆哮:有人听到我说话了吗?

我开始担心我这么不正常能否合法地留在欧洲,会不会被驱逐出境?我们对足球太过狂热了吗?这个超级连接器、社会矫正机,把无数人连接在一起的东西,真的会阻碍真正的人际交往吗?

我在喜剧班认识的朋友本吉,是个喜剧演员。

“大家总嫌弃我老说一些严肃沉重的话题。”他说道,“于是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沉重’,他们会说,你干吗老这么沉重啊,我们又不是在看病。”本吉比较严肃的原因可能与他白天是精神科医生有关。

但同时,有另一群朋友因为可以和本吉沟通比较沉重的话题而感到如释重负,比如正在备孕的朋友。除了本吉,没有人会关心这个朋友的试管授精进展如何,或者试管对他的夫妻关系有何影响。又比如另一个朋友的表弟自杀了,但他的其他朋友都不愿或者不敢提及这个话题,除了本吉。

“有时我的朋友会忍不住,跳过我的问题直接开始讨论昨天的比赛。”他说。

虽然这令他有些气愤,但他内心还是能够理解朋友们避开他的问题直接讨论足球的做法。足球是一个保守话题,但确实很有趣,聊起来既轻松又愉悦。比起想到岌岌可危的婚姻,人们估计觉得聊聊梅西会更快乐。[这可能也是酒吧测试广受欢迎的原因吧,因为在这个测试里人们几乎没有时间或者力气来聊他们的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