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独自旅行:寻找“极乐之境”(3)
本来我就打算去匈牙利游泳的。而且,我一直在心里管它叫“匈牙利亚”,因为我曾经有一个来自保加利亚的室友。
我跟随着其他的游泳者爬上了通向室外的楼梯,发现了一个豪华的蓝色泳池,池壁上贴着五颜六色的马赛克瓷砖。泳池周围树木掩映——因为时值夏末,将要入秋,树叶开始呈现出橘黄和金色的迹象。
这里美得惊艳。我小心翼翼地爬进水里。天气暖和,但不热。我就像游在子宫里一样自在。游泳池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我惊奇地甩了甩头——发现这样一块宝地实属意外,一种久违的快乐涌上心头。
我放松身体,沿着泳池的长边游了过去。我漂浮在水面上,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周围皇家般的胜景尽收眼底。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很是温暖,微风拂过,仿佛在和我亲近。我缓缓睁开眼睛,蓝色的天空纤尘不染,树上橘黄色的叶子偶尔会飘下来,落在水面上像是一艘艘小船,随风摇曳。
我真的好快乐。我以前很讨厌没有计划且还要独自旅行的想法,但我现在身处异国,一个人好不快活。不知怎的,我感觉自己仿佛在一个巨大的浴缸里漂浮着,凝望着匈牙利的天空,我的身心都从日常的琐碎中挣脱出来,得到了百分百的自由。那些密密麻麻的电子表格、无聊且缥缈的5年计划,以及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行程安排,此时此刻全都被抛诸脑后。我终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到了一丝冒险的乐趣。
游完泳后,我四处闲逛,探索周围的环境,看到一排人进入了一块木制的大门里面。啊,是我的老朋友,桑拿!外面有些凉意,所以我决定进去暖和一下。当我走进桑拿室时,眼前一片漆黑,黑暗得令人有些不安。
走进一个满是陌生人的房间总是会令人尴尬——但当房间里的陌生人全都是50多岁的匈牙利半裸男性,而你穿着凹凸有致的泳衣走进来,他们齐刷刷地盯着你时,这就不是尴尬了,而是有些惊悚。
不过,我还进过比这更糟糕的房间。
我摊开毛巾坐下,热浪很快将我吞没。我倚在木条上,脑海里闪现了很多以前的画面:桑拿房的接待员,穿着黑色毛衣的我,以及为了减肥我试图把身上的水分烤干的场景。我环顾四周,打量着那些匈牙利人,试着不去想我如何才能在健身和减肥比赛中轻松击败他们。
相反,我想得更多的是,距离起点我已经走出了多远。我已不像上次蒸桑拿那样害怕和沮丧,此刻我处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如田园诗般的地方。谁能预想到会发生这些事呢?
最后我肚子叫了起来。换好衣服后,我就去找吃的了,我迫不及待想吃一块香甜可口的蛋糕。
我再次穿过多瑙河,四处晃荡,仿佛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没有目的地,随便找个地方停下来,是不可能的。最后,我来到了一个大广场,看到一个叫盖氏咖啡的咖啡馆。它和布达佩斯的很多建筑一样,很是宏伟,橱窗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蛋糕和闪闪发光的泡芙。
店里有高高的拱形天花板,豌豆绿色的点缀和落地窗壁龛,人造大理石地板和枝形吊灯。我挑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可以环视整个咖啡馆。我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我和父母来过这里。我还问过旅馆的服务员在哪里可以找到当地最好吃的蛋糕,他告诉我们来这里。我现在就坐在7年前我们坐过的那张桌子的旁边。我点了店里最负盛名的蛋糕。
它是一块长方形的油酥松饼,上面是杏仁酱和几层黑色巧克力。
它看起来太好看了,吃了似乎有些暴殄天物。
但不吃的话,才是真的暴殄天物吧。
我咬了一口。
蛋糕很干,非常干,尝起来就像风干无味的无花果馅饼上淋了一层苦涩的巧克力。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这种蛋糕还很好吃。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低血糖使得我异常愤怒,不能自已。
这是一块蛋糕。蛋糕怎么能做成这样呢?你们匈牙利人搞什么玩意儿,蛋糕都做不好???
在《英国家庭烘焙大赛》中,保罗·好莱坞有时会咬一小口那些“精美的杰作”,做个鬼脸,然后说:“你需要改进一下蛋糕的味道哦。”这时,我总会在屏幕前嘀咕:“这位大哥,你有没搞错啊,人家在规定的时间里做了一个那么精致的蛋糕,它的味道肯定很不错啊!”
现在我知道他是对的,就因为这份该死的、闪着光的、美得“不可方物”的蛋糕。
我的田园梦碎了一地。
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既羞耻又轻蔑地把蛋糕推到一边。
贾森·伯恩绝不会因为难吃的蛋糕而哭泣!贾森·伯恩从不哭泣。
尽管冒险精神指引我来到了这座城市,下午我也的确泡了澡,身心舒畅,但自从我来到这里,就再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我倍感孤独。
这是一个奇怪的悖论。我非常想和人们一起出去玩,但是一想到和陌生人说话我就觉得胃疼。我原本以为摆脱了的羞怯感,现在又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卷土袭来。难道只有在伦敦的家中才能一点点地扩张我的舒适区吗?
我是不是并没有什么改变?
我听到一个声音,于是朝右边看了一眼。
在我旁边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蓄着络腮胡,留着一头卷曲的黑发。他正在用英语向服务员买单,但带着浓重的口音,两个人有些交流不畅。这是我出击的机会。
另外,我需要他的原始情报。
“嗨!”我对那个卷头发的男人说,“你点了什么?”
他拿起菜单,指着一张精美的香草冰淇淋图片。
“好吃吗?”我问。
“嗯,可好吃了!”他说。
“你从哪儿来?”
“希腊。”他告诉我。“你是来工作的吗?”他问道。我想我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我只是来玩的。”我说。这倒也不假。“那你到城里来干什么?”
“我是本周世界摔跤锦标赛的经理。”他告诉我。
棒极了!我要去看摔跤比赛!我很早之前就想去了!
但那个男人告诉我,比赛要在我飞回家后才开始。我还没来得及认真询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份职业,他就起身离开了。
“保重!”他喊道,随即消失在门外。
我没有闷闷不乐。他走后我点了他推荐的泡芙松饼蛋糕。它看起来是那样的完美无瑕,像一件艺术品般精致,但我刚刚被骗过一次,心里还是有些提防。我用勺子舀了一小勺,尝了一口:咖啡味的奶油,夹杂着翻糖和波本香草的清香。蛋糕很可口,那个希腊人可算没有辜负我。他只在我生命中出现了短暂的一瞬,但他拯救了我的整个下午,满足了我对美味蛋糕的需求。我觉得我会一直记得他。
咖啡馆里的其他人都成双成对地坐着。我在伦敦的时候,独自一人在公共场合吃东西一般也无大碍,因为伦敦本身没有这种令人窒息的孤独感。此刻的孤独感是我两天没跟任何人联系而累积的结果。还因为当你想要消磨时间时,时间的流逝是不同的。在伦敦,我可以轻松地独处几天,反倒还能享受孤独。但在这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切都让我无所适从。我的思绪四散,无处安定。
想起我在伦敦的时候,四处询问人们对孤独的感受,觉得孤独一旦被谈起,它就会打破咒印,永远消失。现在,我在东欧——孤独就像其他时候一样降临在我面前,再次将我捕获,撕扯着我。我顿感茫然,迷失在这铺天盖地的孤独感之中。
这个假期我没带任何书,这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因为我觉得自己不该把时间花在看书上——理论上在每个角落我都会遇上一群志趣相投的新朋友,他们会一下子点燃气氛,给每个人点上一杯龙舌兰酒,带我去某一座秘密花园,或是蹑手蹑脚地去偷别人家的船。但现实并非如此。这些人在哪里?为什么我还没找到他们?
猛然间,我意识到在我脑海里,我在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是多么想念我的父母,想更频繁地和他们见面;我想念萨姆,是他让我的每个周末都丰富多彩;我想念我散落在全世界的老朋友。我开始怀疑我最近所有的人生抉择,比如这次独自一人来布达佩斯的惊喜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