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亡命人

1483年初冬，四五百名英格兰人流亡来到布列塔尼南部的海滨小镇瓦纳。这些人多数在25～30岁——和亨利·都铎是同代人。他们有些是兰开斯特人，先前曾拥护亨利六世，另一些曾是爱德华四世的手下或伍德维尔家族的人。其中包括多塞特侯爵托马斯·格雷。他是伊丽莎白·伍德维尔与第一任丈夫兰开斯特家族的格罗比的约翰·格雷爵士所生，也是她唯一还活着的儿子。镇上的搬运工总是乐于给这些新来的人指路。这些人见到亨利·都铎时，他通常正与其他两三个贵族坐在一起。他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一身黑衣相当考究，窄窄的面孔上表情丰富，脸上唯一的斑点是下颌上方的一颗小小红痣。

显然，亨利讲法语比讲英语更自在——在布列塔尼长大成人的他为这一方的文化所浸透。他很有魅力，甚至有种感召力，他立即开始在这些流亡者中培养使命感。但与此同时，亨利·都铎不得不亲自适应自己的这一全新角色。他年幼时的追求一度是恢复自己应有的权力，重新坐上英格兰里士满蒙伯爵之位，此刻这一愿望被一个更高的目标取代，而在他看来，这必然是神在指引自己的命运。区区一介威尔士乡绅的孙子竟能坐上王位，唯一的解释便是神意如此。他的王族母亲相信，是圣尼古拉引导自己选择了他姓都铎的父亲。亨利·都铎也回忆起自己1470年面圣的经历，伯父亨利六世说，年轻的亨利·都铎就是“我们跟我们的敌人都要顺服于他，还要将王国交给他”的人。国王的话在当时可能不过像胡言乱语，但亨利六世既已被当作圣徒，这些话也就明显是预言了。

因为相信存在神意，亨利·都铎漫长而艰辛的流亡岁月便有了意义和目的——此刻已经显明，一切都是为着预备将来之事：他要推翻伪王理查三世。他有责任完成这一神圣的使命，为此他需要神的帮助。后来人们回忆说他“日日都参与圣事，极为虔敬”。亨利·都铎在布列塔尼所信奉的圣人后来成了他一生的信仰和依靠：圣徒樊尚·费雷尔，其圣坛坐落于瓦纳当地的大教堂中。这位15世纪早期多明我会修士著有一系列供人自我灵修的指导手册——劝人每日认罪，请求神帮助自己对罪行有切实的哀恸，并且要为重犯曾向神父告解过的罪而认错。亨利·都铎也常常向圣母马利亚祷告，他后来称她为自己“永恒的避难所”。他在瓦纳留下的仅有的档案记录的全是圣母诸节期间他在大教堂大弥撒上所做的奉献。

1483年圣诞节，万事俱备，亨利·都铎带着流亡者们来到重兵把守的布列塔尼的雷恩。他们在城里的大教堂办了一场圣事，流亡者们宣誓效忠，亨利·都铎则郑重起誓将娶约克的伊丽莎白为妻，以联合兰开斯特和约克两家。理查三世称王时许诺的和平与和睦已为10月的一系列起义所摇撼，而亨利·都铎与伊丽莎白的结合则会实现理查三世未能实现的愿望。但对亨利·都铎而言，布列塔尼正变得越发危险。公爵日益年迈，理查三世加冕周年将近时，国王已经觅得一个盟友——布列塔尼的财务长官皮埃尔·朗代。1484年夏天，理查三世宫中的线人传来警报，令亨利·都铎得以及时争取到法兰西的保护。接着，他便不得不计划逃亡。

9月末，也可能是10月初，贾斯珀·都铎带着一小队英格兰贵族从瓦纳出发，假称要到雷恩办事，中途却越过边境线偷偷进入邻国法兰西。几天之后，亨利·都铎如法炮制，同样带着一小批随从，装作去附近一座庄园拜访朋友的样子。出镇子走了5英里远，他进了一片树林，换上仆役的衣服。接着，亨利·都铎跟在一个扮成主人的向导身后，策马直奔安茹，一路上只停下来饮过几次马。但瓦纳的人几乎是立刻发现他逃走了，当他越过边境线时，追捕他的人离他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路程了。

亨利·都铎相当幸运，他不仅成功逃脱，而且获得14岁的法王查理八世及其姐姐摄政王博热的安妮的支持。但是理查三世仍然手握英格兰的人力和财力资源，而且许多方面也表明他是一位杰出的国王。他的各项行动和告示均强调秉公执法，不延宕不偏颇；他建立保释制度，使清白人在等候审判期间得以免受虐待；他废除国王强行借贷制度，鼓励新生印刷业和图书贸易，对教会也表现出善意并施以保护。然而，尽管他做了所有这些善事，人们却仍然感到深深的不安。

1483年6月，理查三世处死爱德华四世的挚友黑斯廷斯勋爵，10月，他又杀掉白金汉公爵。两位前盟友死后，一度支持理查三世登上王位的小集团缩水了。这迫使他更多地依赖北部大本营的支持。然而，重金维护南部秩序却令他在当地更加不得民心。更令人不安的是，国王没能得到神的祝福。1484年4月，理查三世年幼的儿子死去，这仿佛是在惩罚他篡夺爱德华五世之位。王后安妮·内维尔悲痛欲绝，于1485年3月步独子的后尘离世。这时，亨利·都铎的朋友们开始散布谣言，称王后是理查三世下毒所杀，因为国王想要迎娶约克的伊丽莎白——就连理查三世的朋友当中也有些人信以为真，认为国王真的在谋划一桩同外甥女的乱伦亲事。

伊丽莎白公主与母亲和姐妹一道出了威斯敏斯特修道院圣所——理查三世已经做出书面承诺，保证少女们不会受到“有违其意愿的凌辱玷污”，也不会遭到囚禁。自那以后，理查三世待她们一直不错。约克的伊丽莎白参加过宫中的圣诞舞会，衣着与王后同样华美。而此刻，这不过助长了他想要娶她的谣言，他不得不公开发布宣言否认。但理查三世必然已经决定与伍德维尔家和好，亨利·都铎也惊讶地发现了理查三世的意图——当时多塞特侯爵托马斯·格雷离开巴黎，正要前往佛兰德，在路上被亨利·都铎的手下逮住。原来伊丽莎白·伍德维尔曾送信给格雷，称理查三世同意赦免他，他便准备背弃亨利·都铎。格雷被捕，自己出兵的计划不会被透露给理查三世，亨利·都铎松了一口气。但后来他又听到理查三世要迎娶约克的伊丽莎白的传言，“亨利·都铎的心沉了一下”。要是她嫁给理查而不是自己，亨利·都铎便无法宣称他能实现两大王室的联合了。

兰开斯特的流亡者们安慰亨利·都铎，称娶约克家族的人的好处被夸大。他们坚信他单靠自己，作为兰开斯特家族的人也能取得王位。而他下一步便计划夺位。亨利·都铎做出另一个关键的决定——一个月后，1485年8月，他便会发动攻击。他不想再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