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惩罚(2)
伦敦人排演了多场露天表演来颂扬亨利七世的兰开斯特血脉:冈特的约翰是亚瑟和凯瑟琳共同的先祖。10岁的约克公爵亨利陪同自己的新嫂子走来,人群发出欢呼,迎接他们。就其年龄而言,约克公爵亨利相当高大,他不拘礼节,与父亲和兄长的拘谨形象形成鲜明对比。那周晚些时候,他还甩掉自己的礼服,只穿便衣恣意舞蹈,充满活力和生机。玛格丽特·博福特对他相当宠爱,甚至曾请求国王批准她北方的佃户发誓终身为“我的约克公爵,你可爱英俊的儿子”效力。但15岁的阿拉贡的凯瑟琳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她骑着骡子,一身“华服”,长长的头发上别着“一顶红衣主教帽款式的、有一条漂亮辫子的小帽子”。一名亲见者评论称,有着“魅力出众的年轻姑娘身上一切美丽特质”的她,“让众人的心激动不已”。
凯瑟琳同未来的婆婆并族中其他女性一道在贝纳德城堡度过了婚礼的前夜。城堡已经被改建成一座游宫,两侧是两座巨大的八边形高塔,堡顶是法式塔楼。在“友善的交谈、舞蹈和娱乐”中,凯瑟琳与穿着法兰西最新潮服装的英格兰女士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翌日,圣保罗教堂挤满围观婚礼的人。大教堂悬挂着圣物的墙壁又额外装饰了壁毯和金匾。平台上铺着红布,钉着镀金的钉子,有齐头高,如此一来,新郎新娘便可高居于拥挤的众人之上以供观瞻。欧文·都铎的私生子大卫·欧文爵士也在众人当中,他也曾亲睹亨利七世和约克的伊丽莎白的婚礼。在高高的步道上,凯瑟琳和亚瑟牵着手,转到这边,又转到那边,把自己展示给众人看:凯瑟琳身着白色缎子衣服,面纱以珍珠、金线和宝石绲了宽边,亚瑟也穿着缀满珠宝的白衣。
凯瑟琳和亚瑟最初的新婚生活在当时没有留下记录。后来人们称,新婚次日清晨,亚瑟要了麦芽酒,说“在西班牙的包围中”过了一宵后要解解渴。凯瑟琳只记得他们被种种款待耗尽了力气。之后一周,更多的庆典接踵而来,最后以一场欢宴宣告结束,举办宴会的里士满宫是在希恩的王室庄园遗址上重建的,后来成了亨利七世最喜爱的府邸。此时重建工程仍在进行中,第一期刚刚完工。宫中有带喷泉的庭院,在灯火通明的回廊,可以俯瞰饰有各种王室纹章兽的结纹园,还有供王室家庭使用的全新私密空间。亨利七世已经计划好,要把楼上的空间一分为二,一半私用,一半用于正式事务。前者如今被称为枢密室,配有不多的一班人员,获准进入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个,亨利七世在此处找到了自己渴求的清静。
过完圣诞节,这对新人离开王廷,启程去威尔士公国。夫妻二人在拉德洛城堡住下后,舞台空出来,预备举行下一场王室婚礼——一场“代理婚礼”,结婚的双方是亚瑟的妹妹玛格丽特·都铎和苏格兰的詹姆斯四世。亨利七世希望嫁出自己的长女能够终结两个邻邦之间长达数个世纪之久的仇怨。1502年1月24日,两国签订和约,随后在里士满的约克的伊丽莎白宫举行仪式,约有90人到场,但新郎还在苏格兰,由其代理人代替。玛格丽特·都铎12岁,同她祖母嫁给埃德蒙时的年纪一样。玛格丽特·博福特没有忘记自己过早结婚的经历,她下定决心:孙女在发育成熟之前不可与丈夫同房。亨利七世向西班牙使节坦言,自己的母亲与王后联合起来,坚持要让少女在英格兰留一段时间,她们担心如果太早送她去北部,“苏格兰国王可能会等不及,对她造成伤害,危及她的健康”。又过了十八个月,玛格丽特·都铎才被送往苏格兰的詹姆斯四世处。但婚礼结束后她便被视作苏格兰人的王后,男人们离开后,母女俩便作为两位王后,以平等的身份进餐。
接连数日又有更多的庆典,在庆婚的骑马比武活动中,宫中的后起之秀纷纷登场。其中一人是查尔斯·布兰登,他的父亲是博斯沃思战场上在亨利·都铎身侧被刺死的旗手,他本人还是个出众的运动员。另一人是白金汉公爵,他在婚礼上的服饰据说花了1500英镑,比所有露天表演的费用加在一起还多。比武结束时,他把三支长枪掼进地里,以展现自己的力量。这出表演令人印象深刻,他的王室血脉对亨利七世子女们构成的威胁正在消解。婚礼宣告这些孩子正在步入成年——至少人们是这样期望的,但悲剧将在这年春天发生。
亚瑟在2月忏悔节开始感到身体不适,当时有人说他的疾病“恶化并越来越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到复活节时,疾病已经“压垮了这位纯净友善的王子”。他死在4月2日,距他的婚礼过去还不到五个月。得知这一噩耗时,亨利七世和约克的伊丽莎白正在格林尼治王宫。这座美丽的合院宫殿是砖砌的,临河的一面以一扇扇巨大的飘窗连接起来,由王后设计,光线充足,但自此以后,它将永远令二人想起那最黑暗的日子。众顾问求国王的告解神父把这消息报给他。这位谦逊的方济各会修士比绝大多数人都更了解国王的内心,明白他能上哪里寻找慰藉。星期二早晨,穿着方济各会简朴的本色羊毛修士服,这位神父来到国王房间的门前。他下令让所有人离开。人们走后,他用拉丁语对国王说:“我们既从神手里得福,不也当受祸吗?”接着,他才“报告陛下,陛下最亲爱的儿子已经离世,回归到神那里了”。
为保护自己的家庭,亨利七世斗争了如此之久,现在却失去了长子——他最爱的孩子。1485年举着红龙战旗登陆弥尔湾时,他曾渴望成为王子,后来又一度指望亚瑟能成就这渴望。几乎发狂的他叫人传自己的妻子来,“说这悲痛他要同自己的王后共同承担”。约克的伊丽莎白立即赶来。忠诚的妻子提醒他,“我们的母亲大人”只有他一个儿子,“而大有恩典的神一直守护他,帮助他走到今天的位置。而且神依然给他留下一个漂亮的王子、两个漂亮的公主”。她还向他保证,他们尚算年轻,还可以养育更多的儿女。直到退回自己的房间,约克的伊丽莎白才容许自己表现悲痛。
王后已经习惯隐藏自己的感受,她的兄弟们失踪时、她的母亲在远离王宫的地方死去时,她都能忍住哀痛,但此刻她被自己的情感击溃。一名亲见者记录道,“失去爱子的打击令她那自然的母性的心灵极度悲痛”,甚至国王反倒被叫来安慰她。怀着“真挚忠诚的爱”,他尽其所能地要她放心,并说“他会为他的儿子感谢神,并希望她也这样做”。但约克的伊丽莎白做的是努力再给丈夫生一个男孩。十个月后,在自己的两位王弟消失其间的伦敦塔中,王后提前分娩。她产下一个女孩,给她起名叫凯瑟琳——可能是为了安慰亚瑟的遗孀,也可能是为了纪念瓦卢瓦的凯瑟琳。国王叫来最好的医生照料母女二人,但王后的伤口感染了。过完自己37岁生日的九天后她就亡故了,女儿也在一周后离开人世。
妻子亡故后,亨利七世闭门谢客,当时有人写道:“她的离世带给国王陛下的打击至重,哀痛至深。”十八年来,约克的伊丽莎白总是伴其左右,在他长期的流亡生涯结束之后,二人共同挨过许多艰难困苦。她母亲所嫁的爱德华四世是个难以相处又爱拈花惹草的男人,从母亲那里,她学会了如何保持尊严和耐心。她完美地扮演妻子和王后的角色,赢得丈夫那颗封闭多年的心。
这一时期留下一本法语写就的宗教书籍,据说曾属于亨利七世,书中有一幅插图,描绘的是他穿着王袍,背后有两个女孩正在奏乐——她们坐在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旁,紧邻火焰有一张铺着黑布的矮几。一个男孩——可能是二人的哥哥——伏在黑布上,头埋在双臂中,似乎在哭泣。有人猜测他们便是幸存的都铎家的孩子们。妻子死后,亨利七世的身心再未康复,而他的王朝也突然显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亚瑟和母亲的死让人想起理查三世的继承人和妻子——在1484年和1485年,二人也是相继过世。这仿佛是报应。
亨利七世曾经以为,借着处死珀金·沃贝克和沃里克伯爵爱德华·金雀花,自己的江山已稳,结果这不过是幻觉。都铎家族新的继承人约克公爵亨利才11岁,甚至比爱德华五世1483年消失时还要年轻。王朝未来如何,全看亨利七世能否继续控制自己的几个最强大的臣民,以及是否能活着见到他这仅存的儿子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