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受审的姻缘(2)
1527年9月,更糟糕的消息传来。沃尔西得知亨利八世想娶的是安妮·博林,而非某位可能在废婚一事上为国王赢得外国支持的公主。红衣主教刚刚访问法兰西归来,他照例请求与国王私下会面。信使回报称,他见到国王正同“一位名唤安娜·德波莱恩的小姐”同住。她本人向沃尔西发出命令:“叫他过来,国王在这里。”沃尔西后来把安妮称为“夜鸦”。传说夜鸦是不祥的鸟,因此对沃尔西而言,“夜鸦啼鸣,征示凶年”。尽管如此,至少在当时,明艳动人的安妮和这位红衣大主教还是盟友,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帮助亨利八世废婚。让二人大感宽慰的是,教宗同意将亨利八世的案子留在英格兰审判。两名法官分别是沃尔西和洛伦佐·坎佩焦,后者长年任英格兰的代言枢机,在罗马教廷中扮演英格兰利益的特别维护者。1528年10月9日,教宗回到罗马与查理五世议和三天后,坎佩焦抵达伦敦。
亨利八世相当焦急,他希望事情能迅速推进,安妮甚至更加急不可耐。据她的传记作者埃里克·艾夫斯估计,她当时已经27岁。在那个年代,女人到了30岁便已经被视为“过冬的干草料”,27岁对一个新嫁娘而言已经是相当的高龄了。安妮还担心时间拖得太长,亨利八世会对她、对再度结婚失去兴趣。多年来,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相濡以沫,要与这样的对手竞争对她而言并不轻松。宫廷礼仪意味着国王和王后常常一道出现,据法兰西使节报告说,二人表现出的样子让人们绝对想不到他们存在什么问题。沃尔西发现安妮的寓所与国王的住处离得很近,她向他表示感激,还请他常给她带“使节的新消息来,因为我衷心希望您带来的消息都是极好的消息”。然而,直到1529年6月,沃尔西才得以确认案子开庭。
针对国王婚事的审判在多明我会修道院的议事厅举行。在伦敦,多明我会因修道服的颜色而被称为“黑衣修士”。沃尔西的仆人乔治·卡文迪什描述称,一众法官、主教和法学博士都坐在桌边长凳上。亨利八世的座位设在一个平台上,椅子上方有一顶华盖,是“薄绸”材质的:这是金布中最昂贵的一种,由细细的金属线绣在天鹅绒或丝绸底布上制成。王后坐在“国王下方,同他有一段距离”。卡文迪什认为,国王和王后竟然“为了听他们自己的案子出庭”,“真是相当稀奇、相当罕见的一幕”。亨利八世首先发言,要求尽快判决。接着传唤凯瑟琳。安妮·博林后来表示,当和亨利八世面对面辩论时,凯瑟琳总是能赢,这次也不例外。在法庭上,王后做了一次精彩的表演。
在亨利八世讲述自己的“顾虑”后,凯瑟琳表示,尽管如此,“现在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二人结婚已有二十年。亨利八世激动地说,他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为他爱她,要是事实证明他俩的婚姻有效,那么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听罢此言,凯瑟琳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穿过大厅,绕过一众法官、主教和文书,来到他面前跪下来。“阁下,”她用自己带口音的英语说道,“求您顾念我们之间这么些年的爱,顾念神的爱,赐我公平和正义,也稍稍给我些怜悯与同情,因为我是个可怜的妇人,是生在您王国外的异乡人……我恳求您,因为您是这土地上公义的元首。哎,阁下啊!我哪里冒犯了您?……对您我从来是个忠诚、谦逊又顺服的妻子,总是叫您舒心,顺您的意……我也为您生育过不少儿女,虽然神照着自己的意思召他们离开这世界,但这并不是我的过错。”
亨利八世两次想要扶她起身,但凯瑟琳坚持继续跪着。她提醒他,他俩的父亲都是杰出的王,二人也咨询过不少有智慧的人,都认为他俩结婚是可允许的,“所以我感到奇怪,不知道人们针对我又找到什么新碴儿”。她要求上告罗马,称在英格兰就算有为她辩护的人,也是他的臣民。最后,凯瑟琳宣称自己完全顺服他的意思,自己的案子完全听凭神的决断,然后起身行个屈膝礼。举庭震惊。人们沉默地注视着她,以为她接下来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但她看到一名自己的仆人,于是扶着他的手臂走出法庭。议事厅的下层、前厅和楼梯上挤满了人,大家都目送她走出去。国王高呼“凯瑟琳,英格兰王后,进法庭来”要她回去。“继续,继续,”她命令仆人道:“没什么,因为这庭审对我不公,继续走。”她没有再回来。
保护妇女是骑士精神的核心,而凯瑟琳完美地演出了“愁苦的公主”这一形象。不过,亨利八世却感到她表现得极度自私。王国的未来吉凶未卜,他也未能如愿以偿地速战速决,这令他相当沮丧。好几个星期过去了,患有严重痛风又发着烧的坎佩焦日日被人抬下床,抬上驳船,抬着出庭,抬着上楼与下楼。7月12日进行了亚瑟和凯瑟琳婚姻见证者的宣誓做证。见证者当中有亨利八世的叔祖父,欧文·都铎的私生子大卫·欧文。有人称曾见到亚瑟“阴茎肿胀”,而这表明二人必然圆了房,人们就此进行了评论。大卫爵士只是委婉地说,他相信二人有过“肉体结合”,因为“据他所知,在英格兰各处,人们都认为他们是合法的夫妻”。但对教宗使节而言,在法律上起决定作用的文件是教宗允准亨利八世和凯瑟琳成婚的特许令的完整手稿。手稿是1528年在西班牙找到的,10月,凯瑟琳将之呈给坎佩焦。教宗克莱门特希望同亨利八世保持友好关系,同时,意大利近来形势发生了变化,克莱门特和查理五世正预备和解,所以坎佩焦不愿意公开手稿。
克莱门特是统治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的一员,罗马被洗劫后,支持共和制的佛罗伦萨人起来反抗这个大家族。但克莱门特很幸运:这些人同查理五世的法兰西敌人关系密切,所以此刻查理五世正在考虑与教宗订立协议,帮助美第奇家族复辟。坎佩焦使尽浑身解数拖延对亨利八世废婚的决断,因为他知道任何决断都可能对自己不利,但国王渐渐开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7月23日早晨,坎佩焦干巴巴地宣布,鉴于“收割”的季节已经开始,故决定休庭,待10月再开庭审判。闻听此言,亨利八世的妹夫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阔步走向两名法官,一拳砸在他们面前的桌上。“我以弥撒起誓,”他咒骂道,“现在我明白了,那句老话果真不假:在英格兰,教宗使节也好,红衣主教也好,统统不干好事。”他所表达的正是国王的愤怒。
英格兰国王婚事的案子很快被再次提交给罗马,正如第三任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后来对西班牙使节所言,亨利八世相信,此刻查理五世“就算要他穿着小丑的衣服在大街上跳舞”,教宗也会依命而行。
沃尔西没能帮亨利八世办成事,这标志着其事业步入末日。亨利八世虽然不愿完全毁掉自己旧日的宝仆,但沃尔西得罪了一些很有影响力的人,尤其是安妮——她对他已经失去信心。在接下来的1530年,沃尔西在外交政策出现分歧时站错了队。同年10月,亨利八世收到消息:教宗发出一封训令命其与安妮分开。这事被怪到沃尔西这位红衣主教头上。他试图向法兰西国王弗朗西斯、教会查理五世求助,希望为自己复职寻得支持,却给了人指控他叛国的把柄。1530年11月4日,红衣主教在约克用晚餐时被捕,当时他已名誉扫地,百病缠身。他在被送去伦敦受审的路上死于莱斯特,而审判的结果也必然是死刑。“我明白人们都针对我,也晓得他们会怎样诬告我,”沃尔西临终时说,“但如果我服侍神有我服侍王那般殷勤,他便不会在我白发苍苍时抛弃我。”消息传到宫中,为庆祝沃尔西的死,安妮的父亲安排上演了一出滑稽剧,表现下到地狱的沃尔西。“哦,苦哇那可怜人就是终日巴结王公贵族那家伙吗!”威廉·莎士比亚笔下的沃尔西说,“他一旦坠落,就坠落如路西法再无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