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星微火(2)
女王从未给妹妹设置过什么障碍。相反,在28日,她还给自己的遗嘱添了一项附加条款,确定将王位传给自己的法定继承人。11月7日,她又进一步,当着一班国会代表的面指定继承人是伊丽莎白。不论她怎样看待伊丽莎白,她都不希望英格兰发生内乱。伊丽莎白曾赌咒发誓,称自己信的是天主教,女王肯定不相信,但她选择将余下的事交托给神。
腓力二世无法回英格兰照料将死的妻子。他正为安排父亲查理五世的葬礼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派亲英的卫队长费里亚伯爵作为代表前去探望。11月9日,费里亚伯爵抵达伦敦,发现议员们非常担心,不知道伊丽莎白一朝当上女王后会如何待他们。次日,费里亚伯爵到哈特菲尔德附近的一户人家中拜访伊丽莎白。她全然不似玛丽一世般的严肃,如这位使节所言:说不上对人多和善,但更爱逗趣,也没那么不依不饶,倒颇为精明。他们共进了晚餐,他回忆称“我们开怀大笑,颇为尽兴”。然而,晚餐后与她私下谈话时,这个西班牙人感到郁闷。费里亚伯爵努力劝说伊丽莎白,称她能得到王冠全拜腓力二世所赐——尽管她同推翻玛丽一世的一系列阴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腓力二世仍然保住了她的性命,保住了她在继承顺序上的位置。伊丽莎白却明确表示,她感到姐姐待她极不公正,而她能有眼下的位置多亏了英格兰的普通民众,同腓力二世,“同这个王国的贵族都没什么关系”。
伊丽莎白没有忘记1553年的事,当时普通民众支持都铎姐妹俩,政治精英们却拥护简·格雷。“她是个虚荣而狡猾的女人,”费里亚伯爵最后写道,又颇具洞见地加了一句,“她决意不受任何人的辖制。”
11月17日,在圣詹姆斯宫的一场私人弥撒上,42岁的玛丽一世过世。同一天过世的波尔曾如此描述她的一生:“仿佛一星微火,风暴一次次打来,想灭尽她,但凭着自己的纯洁,凭着充满活力的信心,她一直继续燃烧。”就连从没爱过她的腓力二世也为其过世而感到“哀伤”。玛丽一世相当不幸,在登基后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她的身体便垮了,而且还是以假孕这种相当公开的形式垮掉的。她没有完成最重要的任务——生儿育女。如她所料,伊丽莎白执政后废掉了她宗教遗产的绝大部分——但并非全部。尽管在伊丽莎白一世执政末期,英格兰已经不是天主教国家,但为玛丽一世的反宗教改革所恢复的天主教认同经受住了后来数个世纪的抹黑和迫害。
英格兰宗教改革战争的最终胜利者是新教徒,玛丽一世的名声便难以避免地遭了殃。其结果是人们更记得她的失败而非成就。但伊丽莎白一世尊敬姐姐,认为她是个能干的女王,也承认她当时面临诸多困难。玛丽一世的统治也开了英格兰女王当政的先河,为伊丽莎白一世的执政树立了样板。
常有人称玛丽一世不具备伊丽莎白一世的领导力,但她在病倒之前在这方面多有表现,包括1553年迎战简的时候,以及1554年在市政厅演讲、鼓舞整座伦敦城为她而战的时候。当时玛丽一世谈到自己同王国的结合,将自己的加冕戒指说成婚戒,又将自己对臣民的爱比作母亲对儿女的爱。伊丽莎白一世后来也会反复使用这一系列说法和主题,而这也成了其女王身份的绝对核心。
伊丽莎白一世能获得国王的诸项权力实在是玛丽一世的功劳,她想要照自己的意思打造一种宗教方案,而这也是玛丽一世曾经做过的。最后,玛丽一世的执政还给伊丽莎白一世发出预警,让她明白了前方的危险。英格兰正与法兰西交战,虽然她想要停战,苏格兰女王玛丽现在却已经嫁给了法兰西王太子。面对法兰西的威胁,玛丽一世曾选择嫁给西班牙人,但让伊丽莎白一世极为警觉的是,这门亲事的宣布在当时引发了一场动乱。而能做她夫君的还有谁呢?一名议员曾向费里亚伯爵表示,对她而言,“没有能让她嫁与的人,王国内外都没有”。她自己也赞同这个结论,但独自当政的危险还不止于此。
这年夏天,善辩的新教徒克里斯托弗·古德曼发表文章称,臣民是否顺服取决于君主是否顺服神的律法,而根据这一律法,女性不应当掌权。这一观点几周后在约翰·诺克斯的《抵挡妖魔众妇的第一声号角》中得到了更有力的重申。根据诺克斯的说法,女王当政“是违背自然的,这是对神的侮辱,是严重违逆神启的旨意和许可的惯例;最后,这还是对良善秩序、对一切公平和正义的颠覆”。
伊丽莎白一世为自己在玛丽一世手上所受的苦而愤怒,许多人以为这意味着她会怀着报复心对待玛丽一世的葬礼。但互为姐妹,同为都铎人,如今又同为女王的她俩有多么相似,伊丽莎白一世比谁都清楚。她下令,丧事必须一丝不苟地遵循亨利国王的葬仪书办理。
12月13日,玛丽一世葬礼的最后一系列仪式开始了,仪仗队护送她的遗体出了圣詹姆斯宫,向威斯敏斯特修道院进发。装载棺木的马车顶棚上照例安放着已故君主的雕像:身披绯红色天鹅绒,石膏制的头上戴着一顶冠冕。玛格丽特·道格拉斯担任主殡礼人,她一身黑衣,长及地面。在玛丽还是亨利八世的继承人时,玛格丽特曾做过玛丽的高级侍女,也目睹过伊丽莎白出生后家仆被遣散的玛丽所受的屈辱。她见证了玛丽重获父亲的喜爱,而且在她当上女王后再度回到她身边。一个威尼斯人评论玛丽一世称,她多年来“不论遭遇逆境还是危险,都没有一点怯懦或优柔寡断,相反,总是保持着令人赞叹的庄重和尊贵”。
修道院院长在门口迎接玛丽一世的遗体。和他一道的有4名主教——他们是为棺木焚香的。那天晚上有100名黑衣绅士为她守更,同时还有女王的众侍卫。人们手中都举着燃烧的火炬,一遍又一遍地为逝者祷告。次日,人们为玛丽一世举行了安魂弥撒,温切斯特主教约翰·怀特在葬礼上布道——玛丽一世去世时他也在场。他称她“是王后也是女王”,而正是在“这间教堂,她将自己嫁给这个王国。作为信仰和忠诚的标记,她戴上一枚钻石戒指,据我所知自那以后毕生都没有摘下来过”。她看重“自己对王国的承诺”和臣民,至死不渝。但她对未来没那么乐观。主教表示,现在伊丽莎白一世凭着与玛丽一世一样的“头衔和权利”掌管王国,又祝愿她的“统治繁荣昌盛、平安稳定”。
玛丽一世被葬在圣母堂中,与自己的弟弟爱德华六世、祖父母亨利七世和约克的伊丽莎白、曾祖母玛格丽特·博福特同眠。她的雕像被摆了出来,供人观瞻。雕像的手臂和双腿采用的是带关节的现代工艺,因此可以安放在王位上。据说玛丽一世生前的目光极具穿透力,被她盯着看的人在尊敬之余还会感到恐惧,她的声音也很响亮,人们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见。但被雕成木像的她是沉默的,大大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将来的年月:教堂中的雕像、圣坛、染色玻璃再度被砸毁,一个全新的新教秩序建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