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童贞女王(1)
一位女王无法结婚,从来不曾感受过爱会更好吗?伊丽莎白一世在诗中求人“或叫我生多些甜美或任我死,永忘爱的意味”。她父亲亨利八世曾担心,要为一位都铎女王找一个“让全国都能够也愿意接受的”王婿会很困难,而父亲的担忧成了真。1561年,她曾向苏格兰女王玛丽的密使表达过自己的焦虑:担心自己结婚必会引起动乱。见过玛丽两次灾难性的婚姻后,她的焦虑更加剧了。为了顺从国民的期望,女王继续公开寻觅夫君,而她也必然希望还有可能找到合适的人,但这个人迟迟不出现,她便勉强接受了与罗伯特·达德利的某种类似无性婚姻的关系。这也算是一种“甜美”吧。
女王和达德利一道出现时总能引起人们的争相围观。古董商约翰·斯托曾于1566年亲眼见过二人相会。他回忆道,达德利进伦敦城时带着一大队人马——贵族、骑士和绅士共有700人之众,随行的男仆有达德利的,也有女王的。一行人从坦普尔巴出发,穿城而过,经伦敦桥进了索斯沃克。与此同时,“女王悄悄带了两名女官,乘一条小船,荡着双桨”过了河。下船后,伊丽莎白进了一辆蓝色的马车。达德利的队伍在大路上同她相会,她下车问候他,同他亲吻,接着上马,二人一道往格林尼治宫去。当夜,斯托看到达德利先女王一步回了伦敦城,北极光奇特的光辉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9年后,1575年,为迎接女王的到访,罗伯特·达德利在自己位于沃里克郡的凯尼尔沃思城堡准备了为期十八天的盛大款待活动。开场那天,女王在一座特别建造的凉亭中享用了一场盛筵,接着同达德利一道骑马去了他的城堡,摇曳的烛光从窗户透出来,反射在湖面上,闪烁如童话仙境一般。在接下来的两周半里举行了多场假面舞会,上演了许多露天表演和戏剧,而婚姻则是剧中永恒的主题。但女王到1578年就满45岁了,二十年来,追求者们来了又去,她一直装出会结婚的样子,但这样的装假就快结束了。
关于结婚所做的最后一次严肃讨论是在法兰西国王亨利三世的弟弟、24岁的安茹公爵来求亲的时候。英格兰与西班牙之间旧日的友好已经不存:两国有宗教分歧,英格兰海盗还常常劫掠西班牙人从美洲殖民地带回来的黄金。伊丽莎白一世需要法兰西这个朋友,对身陷困境的英格兰天主教徒而言,这也是绝境中的一线希望:他们所遭受的迫害日益残暴,而这门亲事或许能终结这种迫害。
伊丽莎白一世登基时曾立过新法,要求所有神职人员、平信徒官员和大地产继承人宣誓不承认教宗权威。除了一位仔细挑选的马里安主教,其他全部拒绝宣誓,继而丢掉职位,这同亨利派众主教形成了鲜明对比。同样,除了一人,牛津大学各学院的院长或是引退,或被解雇。各教区的天主教徒大多失去了领袖:神父们要么成了新教牧师,要么离了职。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会众们困惑地看着雕刻着基督、马利亚和圣约翰的残存的路得屏风被撤下,换上了英格兰教会最高领袖的王室徽记。新刷白的墙上唯一的装饰是《圣经》语录,不再有人洒圣水、画圣十字,蜡烛也没有了,一切都平淡无奇,没有色彩,繁复的音乐也被摒弃,因为会被认为容易令人分心,无法专注于祷告。
这场宗教革命并不完全合伊丽莎白一世的口味。她在王室礼拜堂雇了天主教作曲家托马斯·塔利斯和威廉·伯德。她发表了许多公告,努力要保护古老的雕像、洗礼盒和圣坛,使其免遭灭顶之灾。女王认为,路得屏风“倒是对教会有益”,她自己礼拜堂的圣餐台上也保留了烛台和十字架。1565年,圣保罗教堂的主任神父在一次布道时指责一些天主教文章赞美十字架,她打断他,大声说:“别谈这个。”但就连女王那朴素的银十字架也被人称为放在“令人生厌的圣坛上”的“可憎的圣像”。这十字架被摔断过两次,又屡次被她的神职人员在布道时攻击。面对狂热的圣像破坏者,她的臣民们要保护自己的教堂就更加无能为力了。
1562年,达勒姆主教詹姆斯·皮尔金顿曾嘲讽自己教区的人们,学他们哭哭啼啼的样子:“我到教堂该干吗呢?我的念珠不让携带了,教堂就跟废马厩一样;没有画像供人参拜了,没有圣像供人行礼了,什么都没有了,有的不过是一点儿读经与布道,我却不明白说的都是些什么。我真是手足无措。”但不上教堂是不被允许的,对违者的处罚也越来越重。结果,新长成的一代人开始习惯白墙,也习惯以早祷代替弥撒的新规。有些旧习——比如在坟墓上立十字架——很难破除,而许多人依旧对新教的基本教义一无所知。寻常百姓仍然相信善行能帮他们得救,人们理解不了神预定了一部分人为“选民”这一新教教义。正如当时有人所说,“大批大批”的人“抛弃了旧宗教,却没有发现新信仰”。但总体而言,人民渴望忠于国王,官方又做了一系列宣传活动,包括给各教区分发福克斯描述玛丽一世如何烧死新教徒的《殉道史》一书,而且人们也害怕反抗会带来恶果——这些因素都促使各种新的礼拜方式为人们所接受。
天主教的社区日渐萎缩,同时又受到伊丽莎白政权的猛烈攻击。1569年北方反叛后,尤其是在作乱的两位伯爵请求教宗庇护五世开除女王的教籍,而教宗回应称“剥夺她自封的王权”后,这一情况急剧恶化。绝大多数的天主教徒依然忠于女王,而在天主教依旧强势的汉普郡等地也没有丝毫反叛迹象。尽管如此,这也意味着天主教徒仅仅因为信仰原因就可以被打成叛国贼。1577年,数名神父受车裂而死,成为被伊丽莎白一世处死的无数天主教神职人员中的第一批。
英格兰的天主教徒想着,女王若是嫁给一个天主教徒,她的忧虑必会大大减少,他们盼望她与安茹公爵的亲事能成。但与此同时,新教徒们则在激烈反对。新教徒浸淫于《启示录》的大灾叙事,深知新教内部不论国内外都有诸多信仰分歧,他们大大高估了天主教徒的团结。1572年,玛丽的吉斯亲戚在巴黎发动了一场对新教徒的屠杀,这令人们开始害怕新教徒会被天主教徒灭绝,而一些在欧洲受过教育、正陆续回国的英格兰教士也被视作危险的第五纵队。那年夏天女王巡幸了东安格利亚,关于安茹公爵亲事的诸多争端这时都被搬上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