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争端的女儿（1）

1579年，伊丽莎白一世的竞争者，36岁的玛丽依旧美丽动人，还留着时髦的卷发。不过在尼古拉斯·希利亚德的一幅微缩画上，玛丽的面庞比年轻时更丰满些。同约克的伊丽莎白一样，人到中年的她也开始发福，为伊丽莎白所囚而不得不久坐不动又令这一问题更加严重。她原本体格强健，而且认为新鲜空气和高强度的运动对健康是必不可少的，但整整十年间，她不仅两样都得不到，还频频生病。直到活泼好动的小阿贝拉·斯图亚特来到看守她的什鲁斯伯里伯爵和夫人贝丝家中，才给她的生活带来几分生气，为此她相当感激。

玛格丽特·道格拉斯死后，阿贝拉得到伊丽莎白一世的允许，来与母亲同住，由贝丝照料二人。“我向陛下致以我最谦卑的谢意，感谢的理由有无数重，我无法全部表达。”贝丝为此曾写信给伊丽莎白一世，感谢她的“仁慈善良”。她知道好几个人都在争夺阿贝拉的监护权，故而“我更是不得不效忠您、感谢您、服侍您”，她如此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玛丽渐渐喜欢上先夫的这位侄女。她竭力劝说儿子詹姆斯承认阿贝拉有权继承伦诺克斯伯爵的头衔。在自己的遗嘱中，她甚至将最私人的一件物品——自己的法语祷告书——留给阿贝拉。不幸的是，1582年阿贝拉的母亲去世后，玛丽对自己侄女的感情开始因贝丝的举动而变得复杂起来。

什鲁斯伯里伯爵夫妇的婚姻破裂了，而贝丝为此责怪玛丽。玛丽虽为囚徒，但身处僵尸般的宫廷中，有一整班仆役服侍，出钱和监管的都是什鲁斯伯里伯爵，伊丽莎白一世只是间或给一点钱。什鲁斯伯里伯爵同贝丝常为了钱的事争吵，他不得不在自己看守的人身上投入巨大的心力，这也叫贝丝越来越嫉妒。玛丽患上关节炎，行动日益不便，背也驼了，尽管如此，她依然是个好友伴，有着惊人的能力，能叫任何同她说话的人都自我感觉良好。什鲁斯伯里伯爵对玛丽的敬重和喜爱令妻子大为恼火，她开始散布恶意的流言，称玛丽和什鲁斯伯里伯爵有一腿。更叫玛丽生气的是，贝丝在阿贝拉的事上一天比一天野心勃勃。1584年3月，玛丽写信给法兰西使节表示：“最令我同伯爵夫人疏远的是她对阿贝拉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指望给阿贝拉戴上王冠，甚至想通过将阿贝拉嫁给莱斯特伯爵的儿子来达成这一目的。”不久后小男孩死了，这一计划也随之而流产。为报复贝丝所传的恶意流言，玛丽给伊丽莎白一世写了一封信，复述了贝丝所讲的宫廷故事。

正如精明的西班牙使节费里亚伯爵1558年所言，伊丽莎白一世极为虚荣。根据贝丝的说法，廷臣们常常恭维日渐老迈的女王，还会比谁拍马屁拍得最无耻——一面互拼下限，一面绷着不笑出来。贝丝还向玛丽宣称，伊丽莎白一世睡过罗伯特·达德利，还睡过其他人——至少在她还有能力的时候。玛丽的信最后到了威廉·塞西尔桌上，而他选择不让伊丽莎白一世看到。但1584年8月，玛丽被从什鲁斯伯里伯爵处转走了。

詹姆斯此时已经18岁，英格兰正与之谈判立约：可以释放其母玛丽，前提是他保证她，也保证法兰西国王不造次。玛丽期盼着谈判能成功，但人们再度为伊丽莎白一世的安全担忧起来，因为有消息传来，称带领荷兰人造西班牙反的奥兰治的威廉被人暗杀了。一个月前，一名狂热分子独自行动，潜入他的府邸射杀了他——这是在政治暗杀中第一次以枪取人性命。人们的担忧达到极点，生怕伊丽莎白一世的性命也面临类似的威胁。

威廉·塞西尔和其他议员下定决心：要是伊丽莎白一世死了，就要玛丽陪葬。这年10月，他们制定了一份被称为“联合契约”的文件。这相当于一份暗杀许可。签署者起誓，对他们认为当对伊丽莎白一世之死负责的人要格杀勿论，而这将一切信仰天主教的英格兰王位继承人都包括在内。契约传遍全国，好让各地名人也在上面签字。愿意在针对玛丽的谋杀计划上签名的人之多，足以表明英格兰自16世纪60年代以来经历了怎样的巨变：当年多数政治精英仍然对天主教徒抱有同情，包括罗伯特·达德利在内的许多枢密院新教议员也曾将玛丽视为最佳继位人选。新教已经被广泛接受，而1569年北方反叛以来，天主教徒又开始对伊丽莎白一世构成威胁，这使得玛丽在英格兰人眼中被妖魔化了。

塞西尔计划紧随联合契约之后出台一项法律，保证伊丽莎白一世一死就启动有权选择继承人的大议会。伊丽莎白一世断然否定了这一通过选举确定君主的新共和制方案，但联合契约保留下来，这令玛丽极为惊恐，担心自己留在英格兰迟早会送命，人们恐怕还会认为杀她宜早不宜迟。她唯一的指望是从还在襁褓之中时一别便再未见过面的儿子会来救自己。1584年8月，她派一个叫阿尔贝·德丰特奈的法兰西人作为密使，去苏格兰见詹姆斯：她要明白自己能不能指望儿子，又能指望多少。

到达苏格兰后，德丰特奈受到热情接待，甚至受邀在霍利鲁德宫住下。这座宫殿有着宏伟的石砌庭院和高塔，在德丰特奈看来有几分像尚博尔城堡，他发现詹姆斯这位伊丽莎白一世身后第一顺位男性继承者是个“少年老成的人”。这个18岁的少年肩膀很宽，身材中等，穿着朴素，浅红的头发剪得短短的。他下肢有些缺陷，可能是童年时患佝偻病所致。德丰特奈还发现“他步态很难看，走路不稳”，“但他一点也不娇气”。事实上，詹姆斯精力十足，打猎给了他一些释放精力的机会。而且听说他常常一天骑六小时的马，“信马由缰地在每个地方追猎”。德丰特奈得以不时地见到詹姆斯——常常是同他一道打猎。很快，一份对国王的品格、外貌和能力的详细评估报告被寄到英格兰，收信人是玛丽的秘书克劳德尔·诺，此人也是德丰特奈的妹夫。

除了打猎，詹姆斯对宫廷中惯常的消遣活动都不感兴趣。“他讨厌舞蹈和音乐，哪种都一样”，德丰特奈报告称。詹姆斯也不赞成人们在宫中穿着太华美，不喜欢男人留长头发，“最不能容忍的是戴耳环”。詹姆斯身上明显缺少母亲的影响，他“不论谈吐、吃相、举止，不论是在比武场上还是在妇人身边，都表现得相当粗鲁和野蛮”。不过，德丰特奈也发现詹姆斯才智非凡——在他小时候，杰出的人文主义学者乔治·布坎南是他的首席导师，而这能从他身上体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