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争端的女儿（2）

“以他的年龄论，他是世上最非凡的国王，”德丰特奈评价道，“他的三种心智能力可谓完美：他有清晰的理解力、明智的判断力，记忆力也很好。他提出的问题尖锐又深入，而他的回答则有理有据……他在语言、科学和国务上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简而言之，他才智非凡，也有极高的抱负，而且自视甚高。”

不过，德丰特奈觉察到国王在品格上的缺陷。首先是詹姆斯偏狭的傲慢，这令他“对自己的力量过于自信而对其他君王不屑一顾”。其次是他的任性——詹姆斯对自己的几个男性宠臣爱得太过分了。而且他还很懒，总是逃避行政事务。最后，童年的血腥经历似乎给詹姆斯留下了深深的创伤，这也令德丰特奈担心，他感到“喝着恐惧的奶水长大的”詹姆斯永远不会有勇气对抗那些大贵族。

令人赞叹的是，詹姆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母亲派来的这个法兰西人对他的批评，又向他表示，自己真要工作起来也能干得很快，而且“贵族们没有什么事是瞒着他私下干的，因为他安排了探子在这些人门口早蹲晚守，然后再回来巨细无遗地向他汇报”。但若说詹姆斯算是精明，德丰特奈便是狡猾，虽然詹姆斯满口答应会帮母亲，但德丰特奈注意到“他从未问过一句女王的身体怎么样、人们待她好不好，也没打听过她的仆人、她的起居、她的饮食、她的消遣或者类似的事情”。

真实情况是，玛丽对儿子而言是个陌生人，而儿子身边的人提起她时鲜有什么好话。许多年来，人们一直告诉詹姆斯，是她杀了他的父亲。而不论他信或不信，他最关心的都是自保。詹姆斯后来曾说过，他的臣民比英格兰人“要野蛮得多，也顽固得多”。他的首要目的是继承伊丽莎白一世的王位，尽他所能地快些离开这倒霉的苏格兰。

翌年，玛丽发现詹姆斯和伊丽莎白一世达成协议：英格兰国王会给他一笔年金，玛丽则要留在牢里。在给伊丽莎白一世的信中，詹姆斯甚至称英格兰女王为他的“夫人和母亲”。玛丽又恨又怕，开始迫切寻找其他逃离英格兰的途径。她相信即使儿子不帮她，“在基督教世界的地盘上我总能找到足够强的继承人——有足够强的爪，能抓住我要交到他们手里的东西”。其中为首的便是西班牙的腓力二世。1585年8月，伊丽莎白一世向造他反的荷兰新教徒提供武力支援，从而成了冈特的约翰的这位后人痛恨的仇敌。

1586年年初，西班牙的腓力二世已经在计划入侵英格兰。他的目的既在于终结英格兰对荷兰叛军的支援，也在于终止英格兰海盗对带着一船又一船黄金从美洲殖民地返回的西班牙人无休无止的劫掠。但腓力二世不希望人们将西班牙攻打英格兰看作单纯的征服或惩罚。作为伊丽莎白一世的姐姐玛丽一世的丈夫，他曾经是信仰天主教的英格兰的国王，而后天主教信仰被推翻，天主教徒继而受到迫害，几近灭绝。腓力二世希望此役成为一场圣战。为此，他需要精力十足的新一任教宗西克斯图斯五世的支持，但教宗并不愿意支持他。

生于教宗国的教宗此时已经60多岁，他相信“西班牙国王的对外政策完全是为图一己私利，而非为了教会”。此时，腓力二世不仅是西班牙的国王，也已经成了葡萄牙的国王。教宗曾抱怨称，自己同这位统治第一个日不落大帝国的国王相比简直就像一只苍蝇和一头大象相比。腓力二世有可能变得更强且不令他中意。然而，他也得顾及英格兰天主教徒的死活：根据英格兰法律，在国外领受圣职都是叛国罪，许多神父正因此被处死。教宗决定支持腓力二世，前提是腓力二世得胜后玛丽要得到英格兰王位。

玛丽最担心的是，就算腓力成功入侵英格兰，她也会在有人来相救前便被杀掉。她意识到，要想活命，她需要英格兰人的帮助。慌不择路的她开始将得救的指望寄托在先前联系过她的一群年轻天主教廷臣身上，这些人正密谋要杀伊丽莎白一世，而这似乎并不困难。伊丽莎白一世完全清楚自己有性命之忧，但她依旧同自己的女官和几个廷臣外出散步，而无论她何时出现，民众都会立即围上来向她致敬，她也会回应人们对其表达的爱戴。“这些人想取我的性命，但我并不为此烦恼，”伊丽莎白一世表示，“在上的神一直保护我到如今，也会继续看顾我，因为我信他。”

谋划暗杀伊丽莎白一世的为首的廷臣名叫安东尼·巴宾顿。24岁的他“面孔、身材都相当吸引人，敏捷聪明，讨人喜欢，好开玩笑”，但事实证明他是个蹩脚的谋划者。一名政府探子已经被安插在密谋者中，而巴宾顿联系玛丽的事枢密院早就知道。他在给玛丽的信中承诺，“6名高尚的绅士都是我私交很好的朋友，为了心中所怀的对天主教事业的热忱，也为了效力于陛下，愿意亲手执行这一悲剧性的处决”，“将这个篡位者迅速处理掉”。玛丽于1586年7月回了信，不幸的是，8月，她的几个秘书、巴宾顿及其共谋者就都被捕了。

伊丽莎白一世决心严惩这些密谋杀害自己的人，以杀鸡吓猴。1569年北方反叛以来，她曾下令绞死过数百人，追随诺森伯兰伯爵和威斯特摩兰伯爵二人参与反叛的村民，差不多一村一个。将近20年过去了，再没有人造过反。此刻，她开始特别关注处决巴宾顿及其朋友的各种细节，于是吩咐议会尽量叫这些人死得痛苦些，“好引发更多的恐惧”。人们响应她的命令做了安排：犯人仅仅被吊了一小会儿，就上了巨大的绞架，当着众人的面被开膛破肚并阉割，而犯人在被处决过程中完全清醒，尖叫不休。接下来要处死的就是玛丽。

伊丽莎白一世和枢密院最担心的是，不知詹姆斯对处死母亲会有何反应。他有可能会撕毁苏格兰与英格兰新签订的协议，向西班牙或法兰西求助，以报杀母之仇。他们想尽办法刺探詹姆斯的口风，但他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仅仅表示他本人可以接受把玛丽关进塔里，绞死她的仆人——“他只求留她性命”。然而，他很快得知并不存在这个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