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争端的女儿(3)
任人将母亲斩首,不论对詹姆斯还是对苏格兰来说都将是奇耻大辱。但詹姆斯知道,英格兰国会已经排除了所有在推翻伊丽莎白一世的密谋上有份之人继位的可能。要是太强硬地维护玛丽,他当上英格兰国王的指望——无论实际有多大的可能性——大概就没了。然而他说服了自己,认为可以说服伊丽莎白一世相信,处死与她同为国君的玛丽对她不会有什么好处。
10月,玛丽受审。她极有技巧又不失尊严地为自己辩护,但审判结果早已板上钉钉。12月,国会发出了死刑判决令。19日,玛丽写信给伊丽莎白一世,求女王“看在您的祖父,也是我的外祖父亨利七世的分上,看在我们共有的荣耀和尊贵的分上,也看在我们同为女人的分上”,允许她的仆人见证她生命的终结,也允许人们把她葬在法兰西。此时,詹姆斯倒开始求伊丽莎白一世保全母亲的性命了,他特别向女王指出母亲“与她同样为王,也同样是女人”,但他从未以撕毁苏格兰与英格兰的协议相逼。
正如詹姆斯所料,伊丽莎白一世确实不愿背负杀王的罪名。她担心,在欧洲,“人们会传说一个独身的女王为了自己性命无忧,竟然愿意流他人之血,甚至杀害自己的亲人”。更糟的是,砍君王的头会打破君王神圣存在的观念。但一面是正为入侵预备着所谓“无敌舰队”的腓力二世,一面是预备谋害她的英格兰臣民,伊丽莎白一世认为留下玛丽的命等于——正如她对詹姆斯所说——“爱惜一把剑,好拿它割断我的喉咙”。伊丽莎白一世想避免依法公开处决,因此竭力劝说玛丽的几个看守,要他们按照联合契约的要求杀死这名囚徒。
玛丽的最后一处关押地点是位于北安普敦郡的福瑟林赫城堡,约克家族的先祖曾在这里住过,疯国王亨利六世就是这些人杀害的;但在塔中两位王子中年长的爱德华五世失踪时,受害的也是这些人。然而事实证明,伊丽莎白一世的仆人们不如她的先祖那样愿意听从王命实施谋杀,于是她不得不提笔在玛丽的死刑执行令上签了字。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发出执行令——威廉·塞西尔凭自己的权力代行了,而她必然也知道他会这么做。
伊丽莎白一世已经吩咐在中庭内处决玛丽,不要叫她死在福瑟林赫又冷又湿的庭院里。但她拒绝了玛丽要求仆人陪同的请求。伊丽莎白一世不愿冒险:这些仆人可能会将玛丽之死传开,还会传得令人们对玛丽产生同情,而这等于是谴责自己的行为。然而玛丽依然如愿以偿了:她不依不饶地求了11个小时,称“对比我卑贱得多的人都不会连这么小的一点恩惠都不给”,在场的人们羞愧地让了步。
1587年2月8日,玛丽走进处决她的房间。她面带微笑,身后跟着仆人们隆重的仪仗队。先前人们杀英格兰国王都是悄悄处理的,与之相反,玛丽的死却成了一台大戏。作为曾在无数大场面中做过主角的玛丽,明白该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人们给自己的舞台。她将自己装扮成一个为天主教事业献身的殉道者。她手持十字架,腰带上挂一对玫瑰经念珠,被人脱掉外衣后,她穿着衬裙站在一众见证者的面前:裙子上身和袖子都是红褐色的,这是礼拜仪式中代表殉教的颜色。
人们蒙上玛丽的眼睛,祷告过后,她依然挺直上身跪着。从未见过英格兰死刑的她以为人们会照着法兰西处决贵族的传统以剑斩首。但人们是要拿一把斧子砍掉玛丽的头,“类似那种砍木头的斧子”,她的医生厌恶地表示。刽子手相当粗鲁,甚至没有开口叫玛丽自己趴下,而是直接粗暴地将她的头往枕头木上按下去。玛丽继而放平身子,下巴搁在木头上,双手放在其下,开始祷告:“主啊,我独信你,求你叫我永远不受迷惑。”场上担任行刑官的是玛丽昔日的看守什鲁斯伯里伯爵乔治·塔尔博特——现在是马歇尔伯爵——举起职杖,示意开始行刑,但因怕看到接下来的一幕,他移开目光。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但此刻刽子手注意到——玛丽的双手也会同她的头一道被砍下来。他的随从于是上前抓住玛丽的双手,将之反剪到背上,于是玛丽的脸贴在枕头木上。
“我们听她念着‘主啊,我将我的灵交在你手里’,房间里死寂一片。”医生回忆道。刽子手踌躇着预备挥斧,与此同时,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句诗。当他终于挥动斧子时,房间中紧张的气氛达到顶点。斧子砍到玛丽的头上。有些人感到听见一声呼喊。第二斧下去,几乎斩断她的脖子。接着,刽子手像用砍刀切鸡翅膀一样挥动着斧子,把玛丽的头砍下来。头既落地,刽子手一面高呼“天佑女王”,一面要将之举起,结果头颅掉了下来,他手中只抓着她栗色的假发——刽子手用斧用得太笨拙,把假发根砍断了。行刑官哭了。与此同时,刽子手们开始从尸首上剥去女王的长筒袜——刽子手可以得到受刑之人的衣服,或留或卖,算是这份工作的一点额外好处。玛丽的小狗原本躲在她的裙底,此时被人们的举动惊动跑了出来。浑身是血的小狗在玛丽的尸体边跑来跑去,哀号不休。
玛丽已死的消息传到宫中,伦敦全城点燃了欢庆的篝火。巴黎的人们却为这位昔日的法兰西王后举哀。有人厌恶地说起,伦敦那些乌合之众还跑到法兰西使节家中,讨要更多的木柴以点火庆贺玛丽被处死。伊丽莎白一世却穿上丧服,还向法兰西使节保证玛丽的死会“终其一生都叫她心痛”。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不得不杀掉同为女王的玛丽并没有让伊丽莎白一世愉快,此刻她必须集中精力对付当下的危机。她给詹姆斯寄去一封信,发誓称玛丽的死罪不在她,又将之归咎于那些发出死刑执行令的人。詹姆斯好几天拒不接见信使,但他最终接受了伊丽莎白一世对此事的说法。
玛丽曾求伊丽莎白一世准许她与母亲同葬法兰西,这最后的请求没有获准——并非出于恶意,也非因女王残忍,而依然是出于政治上的担忧——在法兰西举行葬礼极有可能增加人们对已发生之事的愤慨。任玛丽的尸首停在福瑟林赫腐烂六个月后,伊丽莎白一世决定将她葬在彼得伯勒大教堂,那里还安息着另一位天主教王后——阿拉贡的凯瑟琳。而此时,伊丽莎白一世不得不迎战凯瑟琳的甥孙腓力二世,开始对抗这世界第一强国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