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西弗斯的惩罚

第一次跟江潮浪约见面是在5月2日的正午时分，阮桃只拿到了一人份的砒霜。江潮浪说给他三天时间，他会搞到剩下的6人份。

第二次见面的时间是阮桃定的，她特意选在早上6点，还是那家肯德基餐厅。因为那几天阮桃失眠，黑白颠倒，导致2号那天在肯德基头晕眼花地认错了人，忘却了现实，被一群愤怒的妈妈当成了她最仇恨的人贩子。

可约在大半夜不合适，肯德基人太少，万一被店员记住就糟糕了，所以不如定在早餐时间，拿到东西后便可以回家补眠，继续黑白颠倒。

难道是梦中梦？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阮桃否决了，刚刚的她头脑不太清醒，回忆思索的过程又被黄总的电话打断，现在她身处床下逼仄晦暗的空间，也知道一床之隔的自己睡得昏天黑地，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好好想想现在的局势。

是的，自己所处的真正时间是6月5日，蓉蓉的生日，那天晚上，自己准备了砒霜红酒，想要跟那6个嫌疑人同归于尽。自己也确实把砒霜注入了红酒，红酒瓶塞是白念初帮着打开的，自己给6个人分别斟酒，先干为敬，他们也都给足了自己面子，尽数喝光杯中酒。

所以，这并不是梦，而是——死后的世界！

阮桃又想到了那部《恐怖游轮》。

阮桃攥着拳，不敢置信自己的处境。如果是梦，那么可以醒来，可如果自己已经死了，如何醒来，如何脱离这一切？

“橡皮泥怎么去反抗捏橡皮泥的人？不对，还真有，橡皮泥只有且只有一种方式去反抗，你们知道是什么吗？裂开！橡皮泥可以裂开，或者干脆，瓦解，跟命运说：我不玩啦！可悲啊，这是它唯一的反抗方式。除此之外，它什么都做不到。”

“错了，橡皮泥没法决定自己是否裂开或者瓦解，很遗憾，你认为它唯一具备的权利，它也没有。”

不久前自己的席间发言和白念初的反驳来来回回在耳边回荡。阮桃恨不得放声笑出来，白念初是个大活人，自然不知道死后的世界如何，但他却一语成谶——阮桃连弃权不玩、自己裂开的权利都没有。她想要的结束，彻底解脱，原来竟是奢望。现在，她迷失在永无休止的幻海之中，永远到达不了彼岸。

不，阮桃不信邪，她得再试一次。

顾不了是不是会吵醒床上的自己，阮桃直接从床底爬出来，打算再做一次飞鸟。

床上的人被吵醒，吓得不轻，定睛看阮桃，瞠目结舌地问：“桑姐？你，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进来的？”

阮桃本想不理会另一个自己，直接重启，但她听到了那声“桑姐”，不由停住脚步，低头看自己。

目光与地面的距离缩短，果然是桑姐的身高；微胖的躯体，微微隆起的腹部，果然是桑姐的身材；艳俗的红配紫色穿搭，果然是桑姐的衣服。

这一次，阮桃不再是闫非颜，而是桑小萍！

管他呢，是谁都不要紧，马上结束就好。阮桃不理会另一个自己，抬脚就走。

“桑姐，你站住。”另一个自己跳下床，抢上前拦住阮桃的去路，“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偷配了我家的钥匙？经常趁我不在家进来？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阮桃面对一脸惊恐的自己，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照镜子。不，又跟镜子不同，或者说那段时间，自己从未在镜子里仔细端详过自己。原来自己变成了这样，这样憔悴、苍老、丑陋。

“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另一个自己恶狠狠地抓住阮桃，咬着后槽牙质问。

阮桃想要逃离，可另一个自己不依不饶。不过没关系，自己现在是能从超市扛一袋大米回家的桑小萍，对方是一天只吃一顿饭、睡四五个小时的自己，就体重身形而言，也不是一个量级，直接动手就行。

阮桃不想废话，手臂挥舞，像是清理路障一样，轻松把另个自己推倒在地。

前方清障完毕，刚要抬腿，阮桃又感受到了阻力，另个自己竟然死死抱住了她的小腿。不意外，另一个自己的眼中，自己就是拐走蓉蓉的人贩主谋，是仇深似海的死敌，别说只是摔倒，哪怕就剩一口气，也会死死抓住不放的。看来想要摆脱另一个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简单。

果然不能让另个自己发现自己，不然真的麻烦。阮桃俯视着执拗丑陋的自己，一股厌恶的怒火涌上头顶，腿部发力，把另个自己又一次踹倒在地。

“是你，是你对吧？是你买通人贩拐走了蓉蓉！原来是你！”另个自己发了疯一样，根本感受不到痛楚，似乎不再是肉身，而是执行命令的机器，又一次死死抱住自己的大腿，放声大叫。

阮桃第三次无情踹开另个自己，跑到客厅，本想着再次跑出门去当一只飞鸟，但身后的另个自己紧随其后，踉跄着飞身扑过来，两人一起摔倒在客厅，发出一声巨响，恨不得穿透楼板，掉进下方万腾翔的家。

出是出不去了，索性阮桃想到了一个不用出去也能结束或者是暂时结束这场闹剧的方式，她看到了厨房的刀架。这一次就用刀吧。

用尽全力又一次挣脱了另一个自己，阮桃奔向厨房，精准地抽出了最尖最细的水果刀。

这一举动可把又要追过来拼命的另一个自己吓了一跳，但也只是怔了一下，对方红着眼，别说阮桃现在手里拿的只是一把小小水果刀，哪怕是死神拿着镰刀，对方也不会畏惧。反倒是阮桃，穿着桑小萍皮囊的阮桃，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反而觉得恐惧陌生，自己也可以如此面目扭曲如魔鬼吗？仇恨的执念原来可以把一个曾经光艳照人的美女变成地狱里的怪兽。

阮桃迅速调转刀刃，在自己的喉咙上狠狠划下，一如不久前她说“裂开”的时候做的那个手势。

另一个自己惊呆了，完全搞不清状况，张着嘴愣在原地。看得出，她不再癫狂，已经恢复了理智，而理智思考又让她陷入了另一个迷阵之中。

门口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门外是万腾翔的叫声：“怎么了？阮桃，你在家里做什么？没出事儿吧？快开门！”

万腾翔的声音越来越远，窒息的痛苦感受之中，阮桃渐渐失去了意识，她最后的意识是：太痛苦了，下次还是当飞鸟吧。

太极天团的伴奏音乐一共有6支曲子，循环往复播放。阮桃半睡半醒中都能分辨得出这是哪一首曲子，播放到了第几首，天团演出还有几首曲子结束退场。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对阮桃来说已经不那么突兀，这一次，她的意识瞬间回流，想起了自己身为闫非颜和桑小萍的种种，还有自己已经死去，深陷无限轮回，每次轮回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幻境里的现实。

这一次不照镜子，也不用低头去看自己，光是闻味道，感受头顶传来的瘙痒，阮桃就已经明白了，这一次自己是邋遢单身汉万腾翔。

男女互换身体的戏码多发生在爱情片里，阮桃如今在这样的情况下“穿上”男人的皮囊，着实恶心。

阮桃钻入床下，等着另一个自己熟睡，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幸好，万腾翔的味道没能熏醒另一个熟睡的自己。

行尸走肉一般，阮桃下了一层楼梯，来到了楼下万腾翔的家门前。这家伙的门锁是指纹锁，阮桃连找钥匙的环节都省了。

自己会遭遇另一个万腾翔吗？按照之前自己身为桑小萍的经验，此时此刻万腾翔应该就在家中。

根据自己这将近一年里对万腾翔的跟踪观察，这家伙除非万不得已、需要自己去银行或者相关窗口办理一些事项之外，绝不出门。

阮桃决定做一个实验，看看这个幻境里的规则如何。她开门后站在门口，朝里面以万腾翔本尊的声音叫了一声：“万腾翔！”

房间里非常安静，无人应答。很好，不用转身就跑，去连廊当飞鸟了。实验的结果是，阮桃的顶替更像是自己的灵魂占据了那个人的身体。也就是说在这个幻境之中，不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阮桃走进万腾翔猪窝一样的家，找到沙发上仅有的空隙坐下。终于可以好好思考一下现在的处境了。

阮桃得出的结论是：自己陷入了西西弗斯式的无限循环之中。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触犯了众神，诸神给他的惩罚就是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