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被忘却的事实

对了，已经是将近11点了，也不知道高歌那边有没有救下煎饼妻子和宸宸，还会不会来这抓她回去。阮桃开机，想要看看有没有高歌的未接来电或者微信消息。

刚开机，手机震动，高歌来电。

“喂。”阮桃依旧朝向阳台外眺望城市夜景，有气无力地接通电话。

“闫非颜，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绑架案的？”高歌的语气还是那么急促恳切。

“人救下了吗？”阮桃依旧对这个问题充耳不闻。

“幸好，幸好，我们在泥石流爆发的前10分钟找到了他们，现在宸宸已经被他母亲接走去医院检查身体。煎饼夫妻俩我们都审过了，他们供认不讳，但是都说根本不认识你。宸宸那边的人我们也都问过了，也说不认识你。”

“当然不认识我。”

“那你怎么会知道绑架案？还有，你怎么会知道什么时间地点会有泥石流？你，你能未卜先知？”高歌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细不可闻，她也觉得这话问出来，显得她这个警察太没有职业素养。

阮桃苦笑，闭上眼感受夜风，含糊不清地说：“如果我说我来自一个月后的未来，你信吗？”

“不信。”高歌冷冷地说。

“这都不信，那么我也就不必如实回答了，反正说实话，你更不信。算了，高歌，咱们不掰扯这些了。我也算是立了大功，你还我一个愿吧。”

“你想怎样？”高歌又警惕起来。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问，只管如实回答我。行吗？”

高歌又开始发牢骚，“闫非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你吃错药了？唉，行吧，反正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涉案，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先知，经过你的提醒，我们也的确在最后时刻解救了他们。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阮桃没想到高歌真的会答应，刚刚她还是电量不足马上就要自动关机的机器人，此刻化身成战斗力满满的机甲，她挺直腰背，提了一口气在嗓子眼，清了清喉咙后，郑重其事地发问：“蓉蓉的案子，到底谁是主谋，动机是什么？”

高歌沉默许久，在阮桃看来仿佛有一个小时那么久。说话前，高歌长长呼出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明知故问，但是既然答应你了，我回答你。主谋……”

阮桃没能听到最关键的答案，她只听到了身后一道疾风，等到她转过头，眼前是高举着花瓶、瞪着一双血红的眼、满脸杀气的杜青云。

花瓶高高举起，高于阮桃的头顶，眼看着就要砸下来。

杜青云挣脱了绳子，他也不愿把自己的生机拿去做什么游戏赌注，对于他来说，反击才是最大的胜算。

别，哪怕再迟几秒钟也行啊！让她听听高歌的回答，听听主谋的名字，哪怕一个字，知道主谋的姓氏也好啊。

花瓶在阮桃的头顶绽放开一朵血红的花，阮桃眼前一黑。

太极音乐标示着一切又回到了循环的起初。

阮桃已经能够非常完美地掌控时间，她不疾不徐地起身，先照了照镜子，然后钻入床下。

还是之前的顺序，现在她是桑小萍，高歌口中闫非颜的信徒。

真的很遗憾，刚刚就只差那么一点点，阮桃就能知道谁是主谋，她有强烈的直觉，高歌会跟她说实话。

没错，高歌是一个罪过最小的知情者，她没有参与拐卖蓉蓉的犯罪，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案件之后包庇了真凶。她是一个突破口，是能够对同伙说出主谋是谁的人，只要阮桃能够指点她及时解救煎饼妻子和宸宸。

高歌不确定桑小萍是不是参与其中，所以阮桃大可不必以桑小萍的身份去找高歌，以高歌的谨慎，绝对不会对一个她不确定是否是自己人的保姆吐露实情。

于是阮桃给自己下达了这个轮回的任务，搞清楚桑小萍到底为何是闫非颜的信徒，桑小萍到底有没有参与那些人夺走蓉蓉的拐卖计划，是不是自己的仇家。如果是，报仇，如果不是，抱歉。尽管报仇与抱歉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自娱自乐的虚幻游戏而已。

另一个自己熟睡之后，阮桃钻出来，径直朝玄关而去。途经厨房的时候，她瞥了一眼自己偷藏砒霜的橱柜。可就是这么随意的一眼，似乎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盒子的开口放出了无数冷箭，把她射成了一株仙人掌。

阮桃想起了一个致命的事实，一个她不该忘也不能忘，却真真实实被她暂时忘却的关键之处，这让她不禁失声惨叫了出来。

紧接着，周遭的一切开始快速旋转，原本清晰的物体全都变成了拖着尾巴的虚影，就好像是命运的大手把她塞进了一个盒子，又连续抛掷，盒子在空中翻转不停，阮桃在盒子里不由自主地四处撞击。

她双脚软绵绵，似乎已经离地，悬浮于空中，眼前发黑，胃部似乎有什么力量向上翻涌，头脑发涨，最后全身一软，重重摔在地上。

阮桃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中梦，又仿佛是在镜子里照镜子。她像是一个异次元的旁观者，俯视着自家厨房里上演的剧目，这场剧一开始是她的独角戏，后来又有了第二个人的加入。

这剧的名字就叫：最后的晚餐，最后的决断。

剧中的阮桃打开橱柜，不假思索地从里面取出一瓶红酒，机械性地取出开瓶器。

她望着红酒的软木瓶塞发呆许久，正常的距离，她看不到上面的针孔，但此时的瓶塞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想要吞噬阮桃，以及她的整个世界。

厨房外传来那6个人的闲谈声，闫非颜吐槽公司总是加班，但却是以玩笑的口吻；桑小萍说新雇主夫妻人真的很好，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万腾翔说婚介所又给他安排了下周的相亲，他虽然不报什么希望，但是钱都交了，必须得去；范宇轩提到了他的妻子住院，言语中流露出对妻子的宠爱关切；高歌提到自己住，哪怕房子小，也是自由的天堂；只有白念初没说话。

真的要剥夺这些人的生命吗？让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未来充满憧憬希冀的时候戛然而止？

夺走蓉蓉的人纵然是万死不辞，那么其他人呢？

说到底，是自己这个业余侦探的无能，将近一年，阮桃都没能查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仇家。她太过自以为是，闺蜜偷恋丈夫数年，自己全然不知的时候自以为是，开车去追人贩的时候自以为是，如今自作主张让无辜者陪葬更是自以为是。自己就是个讨厌的家伙，可恶的凶手，滥杀无辜的变态！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事，临到最后关头，竟然又动摇了。从前自己的作品里，自己这样可怜又可恨的家伙从来没有好下场，自己传递的价值观从未有变——用犯罪去制止犯罪，用犯罪去彰显正义，从来都只是懦弱偷懒的弱者错误的选择，弱者没有勇气用尽一生去抗争不公，没有坚守正义的坚定信念，那么他跟对他犯下罪恶的恶人有何区别？

人人都有不得已，人人都有自认为合理的理由，这就是犯罪的托词吗？打从做这个选择的一刻起，屠龙勇士便沦为了恶龙，不战而败，惩治罪恶的人沦为罪犯，玷污了自己，也玷污了正义。

做不到，阮桃做不到滥杀无辜。

从前的推理职业病不单单给她留下了自以为是的主观鲁莽，也给她留下了铭刻在心的价值观。纵然在痛失至爱、复仇执念和精神病态的折磨下，她曾动摇，但就像是不倒翁，摇摆之后，她始终还是要在内心这个秤砣的作用下回归正位。

阮桃把红酒放回橱柜，从冰箱里取出了另一瓶红酒。这算什么好酒？不过是商场里买一赠一的促销货罢了。也许从阮桃结账的时候，店员又拿出一瓶一模一样的红酒强行跟这一瓶绑定在一起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命运给她的提示，给她的纠正错误，改写生命最后定义的最后机会。 

阮桃还是决定要离开这个没有温梓昱和蓉蓉的世界，她知道，她输了，输给了抑郁症，输给了无法查明仇家的挫败感，她想要解脱。

但人活一世，她不愿留下一个污名，玷污自己，玷污蓉蓉，玷污了自己曾经写下的一个个善恶有报的推理故事，塑造的一个个倾注感情的鲜活人物。

阮桃笑着流泪，试图把开瓶器插入这一瓶红酒之中，但手上却一点点力气都没有。

“我太没用了，连为蓉蓉报仇都做不到。”阮桃自嘲地小声嘀咕，但脸上仍旧挂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