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个寻常的夜晚
一切开始于一个寻常的夜晚。
那晚，小婉的父亲刷完了碗，拿起抹布擦灶台和水槽。擦完了油渍和水珠，他无意间看到一条细细的水迹从水槽里延伸出去。他没有在意，用抹布抹过去，却发现那条不起眼的水迹很长，从水槽穿过灶台，沿着不锈钢桌面一直延伸到门口。
这哪儿来的水迹？
他感觉有点不对劲，就打开厨房的门，仔细观察地面。又在地面上发现了一滩炸开的水滴，像是一个沾满水的东西从桌面摔了下来。水迹从那里继续延伸，延绵不断，在客厅拐了一个轻盈的圆弧，不动声色地没入到漆黑的房间里。
那是女儿小婉的房间。
父亲站在那漆黑的房间前，心里莫名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他走进房间，刚要开灯，却一下子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一双双幽幽的小眼睛遍布了整个房间。地上，桌子上，凳子上，衣柜上，窗台上，窗帘杆上，被子上，到处都是。有的静止不动，有的轻盈窜动，它们静默无声，宛如漂浮的星空，不知数量多少。
父亲不敢惊动它们，压低声音呼唤道：“小婉？”
床上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爸爸……”
原来小婉一直没睡，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这群东西围住了，却不敢出声。要不是父亲发现那条水迹，不知道她还要在这恐怖的黑暗中禁锢多久。
父亲全身绷紧，竭力避开地上那些小眼睛，小心翼翼地前进，到床前把小婉从被子里抱出来，再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然而他能避开那些闪着幽光的小眼睛，但是却无法避开眼睛之外的部位。在距离门口还有两步远的时候，他的脚底踩到了一根细细软软的东西——
“吱！！！”
父亲瞬间汗出如浆，大叫：“快跑！”然而小眼睛们瞬间蜂拥而上，把他扑倒在地。但在摔倒之前，父亲已经奋力把小婉扔出门外。当小婉摔滚在客厅的灯光下的时候，身上已经挂了几十只毛茸茸的大老鼠！
老鼠们对着小婉疯狂噬咬，小婉痛苦大喊，拼命扑打撕扯身上的老鼠，然而更多的老鼠从房间里汹涌而出，宛如洪流扑向小婉。
父亲从房间里连滚带爬冲出来，一路把地上的老鼠踩得肠穿肚烂，抄起一个扫把拼命扑打小婉身上的老鼠。此时老鼠已经如同黑色的熊熊火焰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父亲的扑打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这样下去，小婉迟早被这群老鼠活活咬死……不，不止。应该是咬成一具森森白骨。
“啊！！！”地狱火焰的燃烧中，小婉尖叫着跳起来。她披头散发，眼睛血红，脸颊被咬掉了一块肉，宛如厉鬼。她带着那一身老鼠夺门而出，然后重重地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也许她不是不小心摔下去的，是故意的。
也许她不是想摔死老鼠，而是想摔死自己。
……
一切就是从这个看似寻常的夜晚开始的。
这个夜晚在高三的暑假，小婉刚刚高考完，获得了一个不错的分数。她大着胆子报考了一个名牌大学，有一些风险，但如果录取了，她的人生将迎来一个大转折。
在忐忑地等待录取结果的寻常夜晚，发生了近乎魔幻的事情。那些老鼠似乎在冥冥之中收到了某种神秘的指令，集中起来攻击这个无辜的女孩。
在小婉近乎癫狂地跳下楼梯之后，老鼠们一哄而散，留下遍体鳞伤、昏死过去的小婉。
父亲迅速把她送到了医院。经过救治，小婉恢复得很快，不到一个星期伤口就愈合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任何病菌感染的迹象。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真正的魔幻。
过了几天，就在她以为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点不大对劲。
一开始，她只是食欲增大了一点。之前一顿吃不了一碗米饭，被咬之后能吃一碗多，后来能吃两碗。
再就是，她发现自己的皮肤似乎有些暗了。开始她并不在意，后来有一次洗澡的时候她发现皮肤上有着如同淡淡水墨般的图案，随着水流缓缓变幻着，怎么也搓洗不掉。
她擦干了身体，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是汗毛。极细极淡，却长达两厘米的汗毛。
一股寒意直探心底。小婉颤抖地伸出手，在体表上方两三厘米处左右摆动，手心可以感觉到汗毛的末端。
她晃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到周身的轻风吹拂着全身上下的汗毛。长得有点过分了……。
她来到镜子前，仔细端详。眼睛、鼻子、嘴巴周围还算正常，但是额头、两颊、下颔的汗毛跟身上一样长。
电视里的孙悟空不就是这样吗？
小婉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揪住脸颊上的几根汗毛，狠心一扯。很疼，还扯不掉。
她咬住牙，把几根汗毛缠在手指上，狠心一扯，总算扯掉了。但也疼得她眼泪直流，大口呼吸。
如果……如果它们还继续生长……
一股灰暗的绝望渗透了她全身。
然而汗毛却没有因为小婉的惊恐而停止生长。过了几天，她的毛发变得更长，更粗，更黑。
小婉慌了，她足不出屋，茶饭不思，天天盯着自己胳膊上的汗毛，任父亲怎么呼喊也不开门。她偷偷用父亲的刮胡刀，偷偷从网上买脱毛膏，然而汗毛还是以惊人的速度生长。
她把每分每秒都紧盯着汗毛，几乎都魔怔了。但她的紧盯并不是没有收获。她惊喜地发现自己不吃饭的时间里，汗毛生长的速度逐步放缓了。
对呀，汗毛的生长也是需要养分的，不摄取营养汗毛不就不长了吗？
于是小婉开始颗米不进，滴水不沾。
小婉的绝食确实有效果，汗毛的生长变慢了，然而并没有彻底阻断汗毛的生长。那些绒毛吸取着她身上剩余的养分，缓慢而坚定地生长着。
也许只要她活着，汗毛就会生长，吸收着她的养分，一直到她死去才会停止。
小婉的内心灰暗而绝望。她一遍一遍地对着空气问：
“你是谁？”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跟你有什么仇？”
“你为什么要害我？”
然而没有人回答。
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父亲敲不开她的门，就放到了外面。小婉偷偷拿进屋，看着那张精美通知书上的自己的名字，放声大哭。
因为极度饥饿，她数度昏厥，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她经常梦到自己趴在大学教室的课桌上，同学笑她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然而没来得及雀跃，她就醒了。
这一次醒来，她发现已经是深夜。窗外的月光如霜，空气静谧，地上都是刮下的绒毛，沾血的刮胡刀，用光的脱毛膏瓶子。
她想到了欧洲的狼人传说。如果任由毛发一直生长下去，她会不会成为狼人？那些毛会不会像草垛一样淹没她整个人？甚至填满整个屋子？
不，她是被老鼠咬后变成这样的，怎么会变成狼人呢？也许毛发长到一定地步就会停止生长，但是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会向前凸出，耳朵上移，四肢变得纤细，屁股后面会长一条长长的尾巴……
小婉感觉自己被禁锢在这个漫漫黑夜之中，世人都陷入沉睡，只有自己清醒着，孤独着，痛苦着，然后死在这个没有尽头的黑夜……
求生的欲望让她拼尽余力爬了起来，也不管是不是梦境，强撑着身体向父亲的房间移动。
父亲听到耳边有响动，迷蒙之中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画面。
一个长满黑毛、瘦骨嶙峋的怪物站在窗前。
父亲魂飞魄散。
那怪物两眼无神，眼窝深陷，伸出一只干巴巴的手，说：“救我……”
这声音把父亲的魂魄拉回身体。做父亲的怎么能认不出自己孩子的声音。
父亲怔怔地看着她，脑子里闪过两个字——
老鼠。
是的，小婉像是一只巨大的、直立行走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