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望子成龙
费晴近来多加了一份在小超市收银的工作，住在附近的不论男女老少、工薪阶层或者已经退休的，都通通紧盯晚上八点的打折，本来她也是其中一员，但换了身份便对这种事情讨厌起来。
因为这会拖长她的下班时间。
今天一个带了三个小孩的和她同龄的妇女，购物车满框打折食品，费晴抠着指甲低垂眼睑等她慢慢往上放东西。
她没催，妇女身后排队的倒催促起来，“快点啊！你不赶时间，我们赶啊！”
妇女由此换做两只手臂一齐往里头捧东西，有些包装的卤制品薄膜被蹭掉一角，糊了她一胳膊的红油，她也顾不得擦，因为身边三个小孩已经开始闹。
两个会走的一下蹦到这儿，一下跶去那儿，摇晃着购物车嗞嘎嗞嘎响，身后摆着的货架都被两小孩给蹭下来一两罐木糖醇。
费晴一个个条码扫过去，眼睛偶尔瞥过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女孩子偏大一些，男孩子还两腿夹在购物车的小孩座椅里上下乱蹬，看见妈妈手臂上有香喷喷的油，便探着舌头去舔。
妇女避之不及，又被催得急得发慌，要一巴掌拍过去，临到半路显然舍不得，见孩子馋了便直接用嘴咬开一个花卷的包装薄膜，递了一个给小男孩。
两女孩也闹起来，妇女刚要去给，费晴转了脸色，“欸欸欸，什么意思啊？先扫了给钱再吃啊！饿死鬼投胎啊！生生生，生这么多，带又带不好，以后出来也是社会的渣滓！”
“你个死收银的在说什么呢！你有本事再把话说一遍！”
费晴积压了一天的怒火像遇到明火的炸药桶，引线抹到油兹拉兹拉冒出火星子来，她将扫码仪往置物台上一跺，指着妇女鼻子就骂过去，“怎么？就说你了！这种没素质的孩子养出来也是废物！”
妇女踩着购物车就要往置物台上去，撸起袖子做出要薅头发的凶狠架势，“你有本事别来收银啊！不过一个服务员！有什么了不起啊！”
“我就了不起了！我儿子以后是清北的状元！以后就是社会的精英！你的孩子长大了以后给我儿子提鞋都他妈不配！”
……
费晴发了一肚子火气出去，又被经理砸过来的开除处分和罚款灌了新的怒火进来，她骑着自行车从巷子绕近路回家，心内越想越心酸，眼眶都给酸出一汪汪的泪。
她有点后悔曾经的年少轻狂，嫁给一个不知上进的赌徒，以为她能扭转那个男人的游戏人生，谁曾想那个男人除了给她一个儿子和一地鸡毛的生活，什么都没留下便跟随一辆货车一齐掉进了江里。
想到儿子，她却又笑起来，儿子还有两个月就要参加高考，最近儿子成绩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她每次去开家长会都觉着自己身上被那一个个优异的成绩和一句句的夸奖给润得锃光瓦亮。
对，只要有儿子，怕什么呢！熬过这段苦日子，儿子出人头地的时候一到，她也该扬眉吐气了！
她以后就是住豪宅，受人尊敬的状元妈，看谁还敢对她颐指气使？
费晴临进家门前收拾好了心情，两只手抹过眼皮，用眼泪把鬓角的碎发都抹熨帖，又扯平了衣服上的褶皱，确认无恙后才扭开了家门。
家里没有开灯，连儿子的卧房都没有。
从儿子读书开始，那扇门上就没有门锁这回事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锁洞里此刻透不出一丁点光。
“小轩？小轩？你在家吗？”
费晴摸黑摁下客厅的开关，额角的发又垂下来，她用小拇指勾开，探身向儿子卧房去，迎来的是一片漆黑。
她心里犯嘀咕，难道还没回来？也是，儿子最爱学习，休息日也是一大早鸡都没叫便爬起来写理化卷子，要是回了家，肯定是第一时间就开灯写作业。
客厅的钟滴滴答答走，已经夜里十点。
儿子通常九点晚自习下课，走路回来大约需要五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可能……晚自习下课晚了，也可能是老师单独把儿子留下了，毕竟……
她想起儿子他们第一次月考后开家长会，班主任袁老师对她说的话——
“孟轩是个好苗子，这次又是年级第一，就是这英语还得往上提提，孟轩妈妈你看看是不是在这时候再给他报个英语快速提升班？”
她心里一咯噔，手要去抓衣摆又担心把借来的西装抓皱便手心朝外蹭了蹭，“这个提升班大概多少钱呐？”
袁老师拇指扶了扶眼镜，笑得和善，“这钱不是问题，主要还是为了孩子不是？也不多，到高考前一周的样子，大概一万，都是名师授课，出来的质量您放心的。”
难不成又要报班了？
费晴双肩垂塌下去，脸眨眼老了好几岁，她倚在儿子卧房门框上，如果真要也没办法，为了以后能不屈居人后，大不了再多找一份扫街的活，见不到人也省得和人吵架。
还是给儿子先做个面条吧，算算时间也该回了了。
起锅烧油，打进一个鸡蛋，想了想，又摸出一个加叠上去。
油烟机坏了大半年都没修，鸡蛋遇到猪油生出浓郁的烟雾来，扑往费晴的脸，呛出她好几声咳嗽。
下了面，往海碗里倒入酱油、鸡精和昨夜剩下的葱花，一勺热面汤冲兑下去，激发出朴素却温暖的香气。
费晴将面端出去，两根手指头被燎出来的热气烫得绯红，她掐住耳尖，头向上看，蓦地愕然。
十点半了，怎么……
她心下不安起来，掏出手机打了袁老师的电话，才接通，对方还在不耐烦地哈气，“袁老师您好，我是孟轩的妈妈，今天的晚自习还没有结束吗？”
那头声音里是收不住的疑惑，“晚自习早下课了啊，怎么孟轩还没有回来吗？”
费晴脑子嗡得响出一声，话却说得坦然，“没事没事，刚刚回来了，这小子又在书店里呆久了，那谢谢袁老师啊，打扰了。”
电话砰地被她反扣到餐桌的玻璃挡板上，“孟轩去哪了？最近……他没什么异常啊。”
不行，最近他回来得越来越晚，要是是和一些混混一起学坏了，那就糟了，考不起清北什么都是白搭！
费晴对孟轩的社交其实近乎了如指掌，班上几个人、几个女生、哪几个对他有好感、哪几个和他说过话，她都了然于胸，因为这份对儿子知根知底的自信，她盲目之下认为自己和儿子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但今天的儿子不对劲。
他已经十八岁，怎么可能不藏点事情呢？
客厅到卧房短短五六米的距离，她却是直接冲了过去，手熟稔地摸上电灯开关，光线突如其来刺过来，她猛地低头闭了下眼。
再睁开，便看到了凳腿中间一双八字撇开的脚。
她悬停的心落下来，转而再次提起，这次是因为怒气。
“孟轩！回来不写作业！你以为还早嘛！你在睡觉的时候，别人早就做了好几张理综了，高考一分就能超过千军万马，欸，妈妈和你说话，有没有听到啊！”
孟轩始终趴伏在书桌上，费晴一肚子压着的火终于收不住，一巴掌直接朝孟轩的脸扇了过去。
“你睡死呢！考不起清北，不如死了算了！就知道睡！”
然而，孟轩的头撞上墙上贴着的三好学生奖状，身子跟着向下一跌，凳子被倾斜的重量带出半米远。
嗞嘎的刺响瞬间浇灭了费晴的怒火。
她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小轩？小轩？你不要吓妈妈啊，不要吓妈妈。”
凳子终于支撑不住过度偏移的身体，嗞嘎一下弹出去，孟轩摔倒在地，这时，费晴才看到儿子青紫的面孔，和微睁的眼睛。
报警中心的接线员接到警情，电话里那个女人的话语杂乱无章，嘶吼多过于有逻辑的讲述，他当下以为是深夜恶作剧，话机还没扣下。
另一个相对冷静的中年女人在那头说了话，“警察同志，麻烦快来，她儿子死了。”
“我儿子没死！他还要考清华北大啊！怎么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