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破晓（1）
陈梨还是笑得那么好看。
眼睛会弯起一抹弧线，瞳孔亮晶晶的，江东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春假结束的火车站。
在那一堆挥手告别的人里，只有她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是笑着的，眼睑一瞬抻开，眼尾又渐渐没入细长的鱼尾纹，她的眼睛那么亮，江东突然发觉原来星河那么小，她的眼里就有。
他趴上玻璃窗，尽力向外看，视野因身体和窗户距离的拉近而扩展，女孩半张脸埋进羊绒围巾里，明明冷得直打哆嗦，指头却倔强得不肯塞进口兜。
红粉色，近乎透明的红粉色，是她的指头。
他内心有股冲动在叫嚣，诱使他去看女孩究竟在和谁对视，男朋友？他的心如同坠崖，闺蜜？他的心又扬起来。
是——
江东的头顺女孩视线延伸的水平线平移，直到他看见一个冲窗外挥手的中年女人。
不是男朋友！不是男朋友！
这个想法一经蹦出心头，腿已带着他奔出车厢，来到了女孩跟前。
“你……”女孩耳垂粉馥，闪动的眸光里是难言的震惊。
江东突然哑然，直到呆傻地杵在那儿挠了几下后脑勺，女孩有了要走的迹象，他才像是刚掌握语言能力，口不择言：“我叫江东，警校毕业生，即将去临春市公安局报道，今年24岁，单身，没有恋爱史，身高一米八二，体重——”
“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能给我个机会做你男朋友吗？”
回忆像存有温度，在江东眼里蒸出眼泪，他和一个个前来吊唁的人鞠躬，耳朵里滤过那些千篇一律的安慰。
“小江——”
回头，是陈跃东，老人一身黑衣更衬脸色苍白，几天而已，他的年岁又被多出来的白发拉高。
“小江，小梨走之后，你就别来了，以后每年都不要来，你还年轻，要好好生活，活人不该被死人拖住步子。”
他一字三哽，最后几个字几乎咬牙。
江东不是不懂陈跃东的意思，只是……他看向黑白色的陈梨，“叔叔，本来差一点就该叫你爸了，我给小梨买的戒指她戴上了，很好看，也说了我会永永远远陪着她，如果没有达成，小梨这个脾气啊——”
他脸现宠溺，“我可招架不住。”
“小江！”
“先这样吧，我们好好陪小梨走完最后一程。”
又一个人踱步进来，江东鞠躬，借机避开陈跃东的苦苦纠缠。
那是个中年男人，一根耳机线伸出裤兜，长长延伸到耳腔，不知在听什么，男人挪步到他跟前，“节哀顺变。”
“谢谢——”
江东眼睑微抬，看着男人转身离去，在瞳孔里有个一闪而过的东西，男人的脚步声已经消弭在距离中，但那个东西依旧如一个萤火虫不断在江东颅腔内闪动。
是什么？
江东喉结大幅度滚动，内心无端焦躁起来，无数信号灯闪个不停，他的眼前花花绿绿，一抹异样的颜色穿梭于五光十色中，他闭眼仔细辨认，眼球突然在眼皮下不动了。
白色……是白色……
是……江东瞪大眼睛，巨大的惊恐烧出一后颈的冷汗，他的腿突然不受控制，被那个东西的名称拽着朝外奔。
劳保手套……劳保手套……刚刚来的人是……范伟！
江东疯了似地在灵堂外搜寻，有辆大巴车停在三米开外，一个人影正两手插兜走过车头。
略微佝偻的背影，闲适自得的步伐，似乎做了什么引以为傲的事情。
一抹灰白圈在黑夹克袖口和手腕中间的皮肤上，明明是那么不显眼的颜色，如今看在江东眼里，竟浓烈到扎眼。
“等等！”
他叫喊出声，腿脚越来越快，那个人也越来越快，两个人一前一后，像是某种拉力赛，距离忽近忽远。
“你站住！范伟！”
男人开始逃跑，江东紧随其后，寒风呼啸过两人间的空气，他闻到男人身上浅淡的消毒水气味。
前头有个死胡同，男人脚步开始有拐弯的趋势，似乎要慌不择路逃进去，江东疯狂加速，他的指尖已经碰到了男人的后背。
呲——
男人猝不及防转身，和他迎面相对。
江东怔愣住，他和男人实在靠得过近，自男人鼻腔里氲出的消毒水气息钻进他的眼眶。
“我是成全你们，在做好事，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你刚刚不是说永永远远陪着她吗？”
男人笑得眼睛微眯，狡黠似狐狸，他由平视江东慢慢趋向俯视，头稍稍一偏，他眨眨眼，“不用感谢我。”
“呃——”
男人大步离去，江东失去支撑，砰砸倒在地，心口的刀柄微微晃动。
“站……站……站住……”
他瞳光渐趋涣散，身体的起伏越来越小，倒转过来的视野里，男人背影宽阔，他没有直接走出死胡同，而是在口子上站定一会儿，向地上的警察敬了个礼。
又有人走进来，江东视线却模糊不清，身体越来越冷，骨头缝里钻进冰碴子一样冷，那个人蹲到他跟前，指头捻住了他的耳尖。
“我叫陈梨，在读研究生，临春本地人，目前单身，身高一米六七，你愿意给我个机会做你女朋友吗？”
……
范伟走出几步远，用牙咬下那个染血的劳保手套，吐进一边的垃圾桶，转而自裤兜里拿出个新的，才戴上，手机响起。
是个陌生来电，座机。
他目光一沉，指头在挂断的红键上端犹豫，倏地他想到什么，面部肌肉徐徐展开。
指头转而移向接听。
“你的地狱。”
那头是他期待已久的声音，范伟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雀跃，他尽力压住情绪，确保自己不会处于劣势。
“你终于找到我了，还记得留下这个号码的信上说的条件吧？你必须得认清真正的自己才有资格联系我。”
“记得，我就是完成了才找的你，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只是把信放在梁九州的尸体里，你就不怕我不拿？不过你肯定也是了解我，才会这么做，我也是太迟钝了，这么久才知道原来是你一直在指导我啊。”
“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一切都值，你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