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寻踪觅迹
我跟着黑丫,在一座坐北朝南的房院前停步。
面前是两扇红色的大铁门。
“姐,到了。这就是俺家。”黑丫笑嘻嘻地说。
黑丫家的大门很阔气,门上的两个大铁环和数排古铜色的大铆钉极其醒目。这让我想到了过去的威武衙门。
黑丫推开沉重的大铁门,引领我进了院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阔气喜兴的影壁。影壁表面镶着瓷砖,上面是一副颜色鲜亮的山水画。
院子不算大,建东西偏屋。看得出,西屋是厨房,东屋是做仓储的。
院子停放着一辆女式电动车和一辆厢式电动车。看来是这家人的交通工具了。
这就是当地的建筑样式和格局了。我从没涉足过,感觉很新奇。
“娘,来客了。”黑丫扬声喊。
西屋里奔出一个中年妇女,腰围大于臀围,扎着温柔清新的小碎花围裙。
“这是俺妈。”黑丫介绍。
黑丫妈是个壮实的中年女人,五十出头,门牙两边各镶了颗银白色的假牙。她一口开,牙齿就亮晶晶地闪着光。
她很热情,能说会侃,是个八面玲珑的村妇。
“哎呦,这小闺女真俊。城里小孩真会长,细皮嫩肉的,个个水灵!你看俺家黑丫,又黑又矬。以后找个婆家都费劲!”她自动屏蔽黑丫朝她翻腾的大白眼,自顾自地说。
“妈,俺只见过男的打光棍,没见过女的嫁不出去的!”黑丫撇嘴,用事实做论据反驳她妈。
“你眼光这么低!要嫁,也只能嫁穷鬼!要是你能嫁到豁子那样的人家,老娘俺给你磕响头!”黑丫妈妈说。
看来,豁子家是村里人称羡的富裕户,都成标杆了。
或许,当地人把女儿嫁到豁子家,当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就等着给你闺女磕头吧!”黑丫露出邪魅的笑容,眼珠转了转。
黑丫妈不屑地哼了一声:“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俺打听了,人家小儿子辰东有对象了。”
黑丫不屑一笑,“谁稀罕他家!再有钱,也是土财主!”
“就是你愿意,俺也不同意!辰东那小子品行不好!”黑丫妈叹口气,遗憾地说。
黑丫妈妈的心态很奇怪。既希望女儿找个豁子家那样的好人家,不愁吃穿,又心不甘情不愿把女儿嫁到他家。
或许如她所言,豁子的小儿子是个品行不端的人。
看来,黑丫妈还是挺好的,是有底线的。比那些只看重金钱的人强多了。
我插不上嘴,只能干笑。
听妈妈说辰东品行不好,黑丫瞪了她妈一眼,想反驳什么,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又把嘴合上了。
“你这小闺女,俺看着怪面熟的。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坐下歇会儿,咱马上就能开饭了。俺今天特意新蒸的馍馍,杠喧乎了。”黑丫妈招呼完我,又钻进狭小的厨房去了。
大概我是大众面孔,让她觉得眼熟。
我问黑丫:“喧乎是啥意思?”
黑丫嘻嘻一笑:“就是松软的意思。”
“豁子家真就过得那么好?”我没话找话。
“豁子叔心眼活,比出去打工的挣钱都多。听说,他家现在的存款,都可以在县城买两套房了。”黑丫羡慕地说。
“你不会是喜欢豁子吧?他都可以当你爸爸了!”我调侃她。
“俺的娘唉!你想哪儿去了!俺妈中意的是豁子叔的俩儿子。他大儿子是大学生,早就毕业了,现在在县城当老师。人家孩子都有了。人家有文化,俺高攀不起。豁子叔的小儿子叫辰东,在镇上开了家小店。听人家说,辰东的店也不赚钱。”黑丫黯然说。
提到豁子家的小儿子,黑丫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我猜想,或许,黑丫对豁子家的小儿子有点意思。要不,她的脸不会这么红。
“你妈好像不喜欢他家的小儿子啊。”我和黑丫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俺跟你说说也无妨。辰东小时候皮。他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藏在村小学校的茅子里——村小学没院墙。俺娘晚上去别人家串门,经过时,正赶上尿急,摸着黑进了茅子。辰东装鬼吓唬俺娘,还用小手摸了俺娘的屁股。俺娘那时候吓得病了一场。后来,她就一直不喜欢辰东。”黑丫好笑又害羞地说。
我没忍住笑了。
要是辰东成了黑丫家的女婿,那不成了女婿调戏丈母娘了?
估计黑丫家和豁子家是做不成儿女亲戚了。
坐了一会儿,我又想去厕所了。
我入乡随俗,现学现卖,“黑丫,你家茅子在哪儿?”
黑丫会心一笑,指指院子西南角,揶揄:“呶,卫生间。”
我小心翼翼,深一脚浅一脚,跳跃过零星散布的动物粪便,朝厕所靠近。
厕所是敞开式的旱厕。
中间一个深坑,放着一个橡胶桶做的马桶。坑上面悬空担着两块木板。如厕时,两脚就得分别踩在薄薄的木板上。
我小心翼翼探脚上去。真担心自己压断了木板,掉进龌龊的茅坑
我憋住呼吸,急速地解决了问题。
刚站起身,陡然瞥见墙角一个正蠕动的东西。
我脑子轰然炸开,大叫一声,衣服随便一扯,箭一般窜出了茅子。
黑丫和她举着铲子的妈闻声跑来,惊问:“咋?掉茅坑里啦?”
“那儿——”我闭着眼,用颤抖的手戳戳身后。
黑丫和她妈妈满脸惊惧,战战兢兢往我身后看。
“哎哟,俺当是什么呢!大惊小怪。不就是条长虫嘛。”黑丫拍拍胸脯,压下惊吓。
黑丫妈妈转惊为喜,抓起一把铁锹,轻轻铲起盘成一团的蛇,嘴里还嘟囔:“神仙爷爷,咱挪挪地儿。”
黑丫妈把蛇铲到大门外。蛇放松警惕,探出头展开身子,顺着墙根慢慢爬走了。
“蛇是镇宅的,是好东西。有了它,家里老鼠都没有。你不能得罪它,得跟它好说好量的,不然,它是要记仇的。”黑丫妈妈说。
我心惊肉跳。想不到黑丫家里还会有蛇。我怕老鼠,怕蟑螂,尤其怕蛇。我从来都不敢想象,住家竟然会有这种让人恐怖地东西。
“不用怕。俺们这儿的蛇,都是没有毒的。不会伤人。”黑丫说。
我受惊不小,心有余悸,腿酸软。强撑着坐到饭桌旁。
我的妈!自打到这里后,惊吓连连!
旅店奇遇、黑丫家有蛇!让我无法安宁。总感觉不是好兆头!
圆形低矮饭桌支在院子当中,配几个塑料矮凳。
饭菜很简单。
两海碗炒素菜。一小碗黑乎乎的大酱,几根胖白的大葱——看来,这是传说中的大葱蘸酱。
用高粱杆缝制的篦子上,摊放着十几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
我想,就十块钱,能吃饱就不错了,还奢望什么色味俱佳。
黑丫和她妈妈,一口大葱蘸酱,一口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我效仿着吃了一口大葱蘸酱。
黑丫和她妈都停下咀嚼,看着我。在她们期待目光聚焦之下,我只能勉力忍着辛辣,努力咽下。
黑丫和她妈妈都笑了。
黑丫妈妈炒的甘蓝菜齁咸。他们一家口味偏重,不怕咸。
“闺女,你到俺们这地角干啥来了?”黑丫妈妈撕下一圈葱白,叠成一层层的,在盛酱的碗里蘸一下,塞进嘴里。
我观景一样,看着大嚼大咽的娘儿俩。
黑丫妈问我,我才惊觉。妈呀,我到这地方干嘛来了?
我几乎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忘了。黑丫妈妈一提,才让我记起自己的初衷。
正好跟她们打听一下,“阿姨——”
刚一开口,黑丫妈妈就截断我:“俺们这里不时兴叫阿姨,你叫俺婶子吧。”
“婶子——”我叫得拗口,“我是来找我同学的。”
“男同学?”黑丫妈妈小眼睛一转,带着暧昧的笑意,狡黠地问。
“女同学,大学里一个寝室的。”我赶紧申明。
她大概把我当成痴情女一枚,千里迢迢找男朋友来了。
“你是大学生啊?真有出息!”黑丫妈妈瞥了一眼黑丫,羡慕地说道。
黑丫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给了她妈一个不满意的大白眼:“你要是让俺接着上学,说不定,俺现在也是大学生了。”
“是俺不让你上吗?你自己不好好学,怪谁?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你要是有那两下子,俺还能拦着你?”
黑丫妈妈和黑丫扯开了话题,你来我往。
好半天,黑丫妈才把话题转回到我的问题上来,“你同学是哪个村儿的?俺找人帮你打听打听。”黑丫妈热心地说。
于是,我把丁凌凌的事,毫无保留地跟黑丫母女讲了。
提到丁凌凌和骑行队,黑丫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你说的那个骑行队!俺见过。领头的叫周翀,是个大帅哥,对不?”
“对,对!”我惊喜万分。想不到这么快就有头绪了。
“周翀哥真帅!前阵子他们几个人,在庆子哥的店里住过一晚。听说,原本骑行队十几个人,后来,有人受不了苦,陆续中途退出了。到俺们这里时,只剩下七八个人了——————俺真羡慕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俺只读完了初中,想去城里打工,俺娘都横三阻四地。”
黑丫称呼周翀哥,看来也是个小迷妹。这很正常。他就是个自带光芒的人。
我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么快就觅到丁凌凌的踪迹。
我怕黑丫又和她妈口角,催促她接着说。
“你那个叫丁凌凌的女同学,俺也见过。俺听他们都喊她凌凌。她很漂亮,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声音软软的。她屁颠屁颠地给队长端水拿饭的,跟队长可腻乎了。可俺看,周翀哥哥根本不喜欢她,她一点都不知趣。他们来住店的那天,她中暑了,说头疼。还是俺找人给她打了一针。俺对她的印象挺深的。他们在俺们店里挤着住了一宿。第二天出发时,那个叫丁凌凌的,忽然宣布要退出骑行队,自己先走了。她大概也是个吃不了苦受不了罪的娇气人儿。骑行队走了后,不知道咋回事,她又回来了。后来,她独自又住了一宿。第二天,俺还没上班,人就走了。俺没见着她。她最后一晚的店钱和一顿晚饭钱也没付。”
“走了?去哪里了?”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