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店主往事
见我听得津津有味,黑丫妈越发说得起劲。
黑丫见她妈嘴上没有把门的,把店主的往事都抖露出来。事已至此,她干脆也在一边添油加醋,不再翻白眼打手势阻止了。
“庆子二十九岁那年,俺和村里的几个老娘们,上蹿下跳地,给他撺掇了一个媳妇。媳妇长得俊,小名叫小容。庆子喜欢得不行。那时起,他脸上有了笑模样,干活起劲了,拼命挣钱。结婚后,他疼爱媳妇,从来不让媳妇干活,把媳妇当祖宗供着。他起早贪黑忙活了几年,盖了现在这座房子。那时候,他盖的这房,可轰动了。十里八乡,谁见过这么阔气的房子?可就这,他媳妇也不知足,整天跟庆子吵闹。好日子没过几年,他媳妇也跟他娘一样,跟野男人跑了。万万没想到啊,他媳妇跟他妈一个德行,都是不要脸的女人!这事怨俺,给他找了不靠谱的女人!也怪庆子自己命不好!——庆子最恨别人提他家的事。”黑丫妈唉声叹气地说。
“他没再结婚吗?”我唏嘘不已,遗憾地问。人生不尽意之事十有八九。店主的人生都是不尽意的事!
“自打媳妇跟别人跑了,他整天闷葫芦一样。也没心思干活,店也不管了。后来就只知道闷头修车。谁跟他提找女人的事,他就跟谁急头白脸的。许是被那个不要脸的媳妇吓怕了,凉了心。”黑丫妈叹了口气。
黑丫妈脸色忽然一变,压低了声音,仿佛是怕看不见摸不着的某个人听见似的,单手拢着嘴,神经兮兮低语,“算卦的说,庆子家风水不好,家里面留不住女人。他家院墙里那颗老槐树,就是个祸害精。要是把这棵老槐树砍了,就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了。可是,这棵树是庆子娘在世的时候栽下的。庆子根本不让人动。”
“庆子没有别的亲人了吗?”庆子的经历还真是曲折凄惨,让人动容。
“现在,他们家就剩下他们父子俩了。庆子爸一人住在店后面的院里,常年累月不见人。可怜的庆子,跟家破人亡差不多。”
“庆子除了性子倔,待人冷,没啥别的坏毛病。他心灵手巧,没有不会干的活儿!不抽烟,不喝酒,人特别好。平时,不管谁找他修车,凡是小毛小病的,从来不收钱;村里壮劳力都出门打工了,剩下老弱病残的,谁家有干不了的重活,只要跟他支应一声,他有求必应,从来不落脸子。”
黑丫妈妈的话,让我吃了半颗定心丸。店里有庆子在,我不用太担心害怕了。
我暂时忘记了恼恨丁凌凌,跟着黑丫妈一起,哀叹庆子命运的不幸,和上天对他的不公。
黑丫妈告诉我,庆子接手小旅店十几年了。他结婚后意气风发,精心经营小旅店,发誓要给媳妇好日子。但自打媳妇跟人跑了之后,他又回到以前的状态,甚至比以前情况更差。不光懒得管店,自己的生活也乱七八糟,破罐子破摔。整天不说一句话,每天发愣呆傻、跟游神没两样。
“庆子的心,早就烂成了窟窿眼。”黑丫妈一句话,结束了女人之间的八卦。
黑丫补充说,这几年,多亏了豁子叔为他的事跑前跑后。否则,庆子早就进了西沟益地了。(我后来知道,西沟是村里人的墓地。村人称之为益地)
黑丫妈妈一席话,我总算弄明白,旅店为什么像是被旧时光定格了。
十几年了,小旅店一成不变,像是被凝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黑白相框里。
现在,各地农家乐风行,住宿方便舒适,为了拉拢顾客,千方百计经营好旅店,提供上乘的服务。
除了别我选择的我,还有谁会选择住如此荒僻简陋的旅店?
黑丫说,从庆子哥媳妇离家出走那天起,他的心就彻底死了。再没精气神管理旅店了。
那时候的店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时光把旅店停在了他妻子离家时的样子。
我可以想见,庆子是多么爱他的妻子。
或许,他还在等着妻子回心转意,再回到自己身边来!庆子一定是个痴情的人!
黑丫不满地抱怨:“庆子哥都快把店给开死了。俺跟他提过好多次了,要他给客房添置点新东西,再把店里面重新装修一下。他说就这样吧。根本没心气倒腾。他用自己修车挣的钱,勉强给俺发一份工资。要不是图稀上班离家近,俺老早就不想干了。”
我就只是个过客,找到丁凌凌后,我就离开这个地方。过不多久,庆子的故事,很快就会淡忘。
人各有命。
但是,我只是过客不假,却有一颗火热的、看不得别人难受的玻璃心。
“你们可以把小旅店改成农家乐。在网上做做宣传。你再和庆子哥商量商量,去外面学习学习,看看人家是怎么运作的。”我给黑丫筹谋划策,希望他们的小旅店兴旺起来,庆子的生活能够好起来。
“农家乐?真的能赚钱吗?”黑丫两眼放光。
黑丫妈一撇嘴:“不能放这个丫头出去疯。她傻不愣登,不知道天高地厚,被人家祸害了还替人家数钱。万一有什么闪失,一个大姑娘,这辈子就毁了。以后,还怎么嫁地出去!再说,出去不要花钱的?这钱谁来出?庆子养活自己都困难,哪有闲钱供你出去学什么习?”
黑丫直眉瞪眼看着她妈,一脸无奈,“妈,你说么呢?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这丫头,野心贼着呢!她老早就盘算着,要把庆子的店盘过来。我不同意。这么偏的地方,谁来住?赔了的话,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别指望俺跟你爸,俺们可没那个闲钱!俺们老了,管不了你了。你找个好婆家,赶紧嫁出去是正经!”黑丫妈妈说。
“俺不用你一分钱,俺去拉赞助!”黑丫噘嘴说。
“甭做美梦了!”黑丫妈妈不屑一顾。
“不信,就走着瞧!”黑丫狡黠的目光,透着自信,似乎早已经胸有成竹了。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黑丫妈妈警觉,“你说,是不是跟尚庄的小子还有来往?你要是还跟他牵连不清,小心俺打折你的腿!”
“妈,瞎说么呀!人家孩子都两岁了!俺早就跟他断干净了。”黑丫回道。
“那就好。那小子比你大好几岁,心眼比你多,尽用甜言蜜语哄骗你。还有,他家里从根上就穷得叮当响。真要嫁给他,就得吃苦受累一辈子。到时候,可没后悔药吃。婚姻可是件大事!你安心待着,妈帮你踅摸一家、跟咱村豁子一样的富裕人家,嫁过去,一辈子不用吃苦受累。”黑丫妈说。
“你直接踅摸豁子叔家的儿子算了。俺干脆就嫁给豁子叔的儿子。你不是一直喜欢人家识文断字的大儿子么?要不,小儿子辰东也行,现成的人选,咋样?”黑丫插科打诨说。
“你就别做美梦了,人家大儿子识文断字的,能看上你?再说,他家大儿媳妇孩子都要生了。听隔壁书东家的说,他家小儿子也有对象了。这事俺跟豁子媳妇打问过了,是真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家小儿子俺也不喜欢。就是他家愿意,俺还不愿意唻。”黑丫妈失望地叹口气。
黑丫低下头,半天没言语。
娘儿俩唇枪舌战,根本就没我什么事。
我听明白了。母女俩都喜欢豁子的大儿子。可人家大儿子结了婚有了孩子。如今,连他家小儿子也名草有主了。
看来,黑丫家和豁子家做亲戚是没戏了。
我把话叉开,“黑丫,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我家附近的小镇参观。那里家家都开农家乐,红火得很。你去取取经,学习学习。”我许诺说。
黑丫眼睛一亮,神往万分,“好啊,姐,一言为定啊!”
黑丫拿出手机想加我微信,却发现手机黑屏,似乎是没电了。我们只好互留了电话。
黑丫妈看着我,忽然想起什么:“俺说怎么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眼熟,你长得有点像小容。”
“小容是谁?”我纳闷地问。
“小容就是庆子哥的媳妇。”黑丫说。
小容?这名字我好想听说过。对了,店主把我当成女鬼的时候,嘴里念叨的就是这名字。
“真的很像吗?”我诧异。
“你别听俺妈的。一点都不像。”黑丫仔细打量我一番,说。
“俺觉着像。”黑丫妈自己嘟嘟囔囔。
又跟母女俩聊了一会儿,我告辞回客店休息。
从黑丫家里出来,听见身后黑丫妈把粗重的门闩拉上。
我外面已经亮起了街灯。
街灯昏黄,四周静谧。
我慢慢走着,想欣赏一下鲁西北夜晚乡村的景色。
刚走到黑丫家墙角,一个黑影突然窜出来,吓得我遽然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