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还有的自然就是水流崩腾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现代简如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这个妇人，这是女孩的娘亲，周乔。因为到城里去采买逃过一劫，可当她返家看见一片废墟的村子，瞬间就崩溃了，丈夫没了，儿子没了，唯一救起来的便只有一个破娃娃般的女儿。

　　她嚎啕大哭，把眼泪跪在高地上把眼泪流成了河，可活下来的谁不是家破人亡，没有人安慰，没有人同情，她只能自己救赎自己。

　　小女儿的性命变成支撑起妇人心思的那根顶梁柱，她当机立断的带着简如就往城里去，找大夫。

　　萧城是附近最大的城池，也是到周乔娘家的必经路，所谓为母则刚，以往瘦弱无力的母亲，在天塌下来以后涌现出了无限的力量，难以想象她是如何将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抱了几十里路来到萧城。

　　简如在这期间有间歇的清醒过，每次醒来都能听见这位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的妇人抱住自己低喃，“如丫，你要挺过来，咱到娘的娘家就有好日子过了，你外祖母最是喜欢小孩的，到时候咱们吃鱼吃肉，娘上个月才给她捎了不少好东西的，你可要撑下去啊！娘不能没有你了。”

　　这令人悲鸣的话不知道是在安慰着谁，可那发自内心深处的母爱让简如眷恋不已，三十多岁的灵魂返老还童，雏鸟情节的认定了这个母亲。

　　祸福一夕间，周乔千辛万苦的拖着女儿的病体到城里时，才发现找大夫谈何容易，街角巷口的角落早就都挤满了人，把原本不太热闹的萧城涌的是水泄不通，那些劫后余生的人们什么都可以不管，只想活下去。

　　萧城的城守是个才调来的年轻大人，孔孟之道朗朗上口，乍一见如此多的灾民自然心有大任！

　　想着这是天降大任于斯，做不好难民成寇这萧城就毁了，做得好疏导有功，还不是升官加爵？他把这个理跟县太爷那么一说，两厢一合计，难民要救，不过怎么救也就意思意思，于是城里搭起了施粥布善的棚子，还征兆了大夫去城中央义诊，好好的传了一波良善之名。

　　可对于真的身处其中的难民来说，简如只能说，杯水车薪。

　　寥寥几口吞了馒头，简如的思绪也逐渐回笼，这大白馒头看着巨大，可简如多饿呀，已经尽可能的小口了，还是吃的那么快，她瘪瘪嘴吞了最后一口，两个馒头下肚，肚里依旧空空。

　　然而她不能表现出来饿，大眼睛扫过周乔，意料之中的看见她这个娘亲正用牙齿啃手指头，她那嘴张的更小，这会儿居然还有大半个，一接触到简如的目光立刻毫不犹豫的用袖子将馒头上的水渍擦了擦，往女儿面前一推，“你吃。”

　　“我吃饱了，这馒头好甜，我啃啃指头吃点咸的。”简如相处这些时日，再清楚不过周乔的个性，她宁愿饿死自己也是要保住她的，但唇亡齿寒，周乔不懂，她懂。唑着指头，眼睛都没多看馒头一眼，另一只手甚至拍了拍肚子，喉咙里翻滚许久终于如愿以偿的打了个嗝。

　　一连串动作做完，简如只觉得自己演技精湛，上辈子真是个被船体工程师耽误的巨星。

　　周乔愣了愣，狐疑的看着女儿的小细胳膊小细腿，馒头已经凉了，香气也早消散，她叹口气，终于是大口吃了。

　　到夜里，白日里就黑压压的天变了，倾盆大雨在这夏日里算不得什么大事，三天两头就会来那么一场，可对简如来说，那就等于没饭吃，没床睡。

　　大雨会阻碍所有小贩出来摆摊，也会限制她们赶路，更会让这个宅子里唯一的床被打湿，这屋子十几年没有修葺，外面大雨，里头就是小雨，也不知道哪天运气如此不妙，长头上的瓦片被炸出了个窟窿，在简如来之前便已经是露天床铺了。

　　晴天还好，最怕的是正睡着雷雨倾盆。

　　母女两把破败的被褥从床上挪下来，铺在了略高一些的地上，今晚便在这地铺上囫囵了，但愿醒来时，没有浑身湿透。

　　到夜里，简如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雨已经停了，可天色依旧黑沉沉，她来了这么些日子始终没有掌握看天就能知道时辰的绝技，只能靠周围的环境来猜测，天边没有一丝曙光，她觉得自己应该接着睡。

　　周乔睡觉有时候会有鼾声，今夜恰好没有，想来也是今天那两个馒头没多费什么力气，简如闭了闭眼睛没睡着，就操着小小的身子起身去看看这个一路上无条件护着自己的女人。

　　月光下只映出了周乔蓬乱的发丝和脏兮兮的脸，她不肯洗，怕洗了装疯子不像。

　　简如伸出细细小小的手，将她身上的杂草破布被子掩了掩，心下钝钝的疼。

　　柔白的月色素来是悲春伤秋的好时间，简如望着天，又想到了自己的上辈子，算算年纪周乔还没有自己上辈子年龄大，可这个坚强的女人却为小女儿护出了一片天来。就是……她脑子不太好使，俗称耿直，偷鸡摸狗的事情实在做不来，所以简如只能让她去前面引开注意力，能抢到便抢，抢不到也没关系，保住命，她能弄来吃的。

　　当然，她不会告诉周乔，她是怎么弄来的，这一路倘若没有简如，周乔是决计活不到现在的。

　　简如的视线扫去了裸露出来的脚丫子，怔怔的，在大历女人是不能露足的，三寸金莲只有自己的夫君方能窥视，被旁人看去了便如同在现代不穿衣服上了街一样的羞耻。可她如今赤着足，被唤做了简扬。

　　那是她弟弟的名字。

　　大历重男轻女，彼时周乔带着烧的昏天黑地的她赶去城里看诊，城里不要银子的坐诊点早已人满为患，门口竖起的牌子却明晃晃的写着，男子先行，周乔看着那越不过去人墙，急得心里火烧火燎，简如烧的迷迷糊糊仍能听见她对着自己的哭诉。

　　痛彻心扉，她很想安慰她自己会好的，老天给了她一个新生命，不可能短短几天就收回去的啊！然而哑然的声音发不出去，只能由着她哭。

　　简如的烧禁不起等，周乔清楚地知道多少家里的女娃不重视，一烧许久，就算好了，也是个痴呆呆的傻子，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简如这样，这已经是她唯一的女儿了啊！

　　周乔咬咬牙寻了个正经医馆上门，那日也恰好是她去了城里捎东西，身上挂着盘缠，不然这会儿两人怕是分文都没有。

　　给了钱，医馆便没有如此多规矩，谁给的多谁先，才是最大的准则，周乔一股脑儿将身上的盘缠全都搭了进去，她哭着抱紧女儿，喃喃道，“只要你病好了，娘去找个活计总能活得下去。”

　　简如虚弱的看着她，如今萧城人满为患，哪里来的活计呢？可她说不出话啊！

　　药配齐了，可简如想要好首先还是要吃东西。

　　周乔一脸天真，边熬药边对简如道，“你在这等娘，娘给你去领粥来。萧城布粥点有四个呢，总能领到的。”

　　简如吃了药，被苦的精神一震，吐着舌头看她娘带着这些日子的头一个笑脸儿离开，脑海里想着的事儿终于还是没说出口，男子先行，便是你十个施粥点又如何？

　　傍晚，周乔回来了，带着缺了口的碗和空洞的眼神，意料之中。

　　简如伸出了皮包骨头的手臂，想摸一摸娘亲的脸庞，这柔弱的身体做不了更多的事儿，让她很是无力，这一摸把周乔彻底摸崩溃了，一路顺遂的人生在灾难降临时彻底崩塌，被母亲、丈夫呵护的极好的周乔在这一夜急速成长起来。

　　她用抢的，骗的，在各个施粥点，学那些泼辣的妇人如何为自己的孩子挣得一份口粮，奈何她身娇体弱，和那些农耕为生的农妇如何相比？

　　第三日，她看到了另一个娇弱的妇人，将自己半死不活才一岁多的小女娃裙子撕了露出了白嫩的脚丫，她已然有些疯癫，神秘兮兮的对周乔说，“这是我儿子，儿子！男的！带把，你摸摸！能领粥！”

　　周乔摸了摸，那抱在手上的奶娃娃早已一片冰凉，她泛着恶心，背过身去干呕了几下，却因此痛下决心，转身回到了简如身边，腾的一下，娘亲跪在了简如简陋的床榻边，大历孝字当道，哪有母亲跪儿女的道理？简如恰好醒着，大眼睛里全是震惊。

　　片刻后便听到她说，“如丫，娘无用，对不起你，但是咱们要活下去！”

　　于是那长长的裙摆变成了裤子，周乔撕了她的绣鞋，为她换上草屦，白嫩的脚丫子曝露在空气里又引得周乔一顿哭。

　　那一日他们终于有了饭吃，缘着简扬男孩子的身份。

　　这一脱，就没有再穿上，简如变成了简扬，男孩子的身份无论在哪里都受着优待，周乔那每日哭花的眼睛也终于消停下来，她们如今便是那草芥，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悠长的思绪断在此处，简如又看了看身旁的女人，其实她是很欣赏周乔这般果决的决定的，以往她不懂得，死过一次以后才更加明了，活下去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