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简如不是个撒野的性子,但她干坐着确实无聊,小石子儿又不能削,木头也没有,非要玩的话,只能捏泥巴了,稀拉拉的草丛里,一只小蟋蟀蹦跶出来,正巧落在简如的眼睛里,嘴角一勾,送上门来的小伙伴。
她那石子儿围了高高的圈,便把蟋蟀放在里头了,捡了个枯草一戳一戳的逗它,上辈子简如就是个农村长大的孩子,靠着认真学习才一路走到了工程师,但这并不表示她不熟悉自娱自乐的玩耍方式,蟋蟀的玩法城里人不懂,她懂。
自得其乐的小娃娃在路边很常见,特别是那么多的难民涌入,不穿鞋脏兮兮的孩子就成了街角特别常见的景象,对面也有两三个小子正扔着石子儿完,似乎是扔到了大人,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末了还拉来跟对方磕头道歉。
泰成来衙门当衙役才短短两个旬日,本以为吃了公家饭自己就能扬眉吐气把家里那些个负债都还了,走路生风,媳妇儿也好找,谁知进了衙门才明了,衙役和捕快是两码事儿,而他这等白身又没有路子是没法儿当捕快的。所谓衙役,也就是衙门里打杂的,每天穿着制服帮县老爷装装样子,缺人了杀鸡摸狗给老爷的小妾买香脂都是他们的活。
钱就更别提了,商人有盈利许还能多发一些,这清水衙门钱袋子都要捂紧了,大历开国不过十余年,圣人对钱这事儿尤其重视,京城都不敢多吞一个子儿,他们哪里敢?
日复一日的穷日子,还闹起了比以往更难听的话,原也不过就是说他没出息,现在好了,他没钱换还就变成个把柄了,要债的时不时便对他叫,“不还钱,咱找县老爷聊聊啊!”
这不,族亲里两个表兄弟找上门来拜托的时候,他才拉上了同样郁郁不得志的葛兄弟出来干票私的。
据他的两个表兄说,他们这会儿是看上个能赚一小笔的法子,但是地契被一个偷给偷走了,让他们用衙门的名头将人据回来,拿回地契就成,不是什么大事儿,事成还能分一笔银子。
泰成想了想,这不犯法又有得赚为什么不去呢?可他没想到对方是个女人,还是个疯子。然而事到临头,人都在这儿了,疯子也只能先拘了。
他昂首挺胸摆足了官爷的样子,腰间刀架子哐哐哐的直响,这都是衙役们通用的把式,这乡下城里刚进去的衙役十有八九没有功夫,至多力气大一些,进了门前辈们先教的便是这假把式,无论如何,出门要有震慑力。
吵闹的声响引起了简如的注意,对面的两人带着捕快的刀把子,简如知道这些人,一般是除了什么事儿出来巡查的,可怎么绕这儿来了呢?
正想着是为什么,就看到他们的身后的小巷里窜出来三个男人,一胖一瘦那两个,煞是眼熟,还有一个粗布衫的也是见过的,正是昨夜里夜探宅子的两个人,还有早上在宅子门口遇见的那个小工!
当时有两个小工路过,一个给了她饼,一个则劝了他别给,站在捕快身边的正是给了的那个,这三人凑在一起让简如瞬间就觉得这事儿不太好,十有八九跟自己有关,她顾不得蟋蟀,赶紧去摇周乔。
周乔睡的迷迷糊糊,被叫醒倒是跳起来的,“怎地了?”这是在外头,她说话的声儿响了一些,很快就引起了对面人的注意。
简如赶紧往她身后躲,“娘,对面的捕快可能是来抓咱们的,咱们快离开这。”
周乔眨巴两下眼睛,对面的男人已经在朝她走来,她却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抓咱们干啥?”
“那个布衫的人,早上见过我,在宅子外头,还有两个就是昨夜里的人。”简如声音细,口齿却很清晰,她的处境并没有给她童真的权利,要活命,四岁的孩子都要带上脑子。
周乔马上就懂了,“你去别处躲躲,娘有法子。”
简如一愣,“一起走啊,娘!”能有什么法子呀,捕快又不是普通的商人,大热天也要追到人呀。
周乔咬着牙,心道,人已经看对眼儿了,她跑才是没戏了呢,但是能不能逃出去也确实是个事儿,这一路凶险重重,她不是没想过各种各样的情况,指尖扯了腰上为一个小腰包,往身后一塞,“如丫头,带着这个离开,自己想办法出门,最多等娘两天,如果两天后,娘没来,你就自己去外祖家……快跑!”
“……”简如捏到腰包了,也听到了脚步声,猫着腰小短腿向外迈出一步后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娘,你一定要来。”
树荫底下的小道连着街旁的暗巷,她匆匆往里头跑了几步便折回来,窜去了对面,对面那三个大男孩正津津有味的看着捕快揍疯子,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最后疯子会不会被拎回衙门里头。
简如就是在这时候拍了拍前头男孩的肩,她长得秀气,单个看只觉得单薄,可在男孩子间就显得好看了,大男孩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弟弟,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被冒犯了,撑起了手臂,故意恶狠狠道,“你拍我做什么!小鬼。”
简如冲他咧嘴一笑,指了指前头,“那个疯子怎么了?”
大男孩又是一愣,这孩子莫不是个傻子?他凶他,怎滴不怕?
说话间,简如已经挤出了脑袋,她的眉心不自觉的皱在一起,五个大男人围着一个弱女子,真是恶心透了,她只看见她的娘抱头跪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傻笑,装疯卖傻的令她心疼。
她听不见对面在说什么,可看情况就知道她娘凶多吉少,倘若装疯能让他们放人,这会儿早就走了,不然揍一顿也完事儿了,可他们依然在翻扯地上的东西,当看见旁边小石子儿堆得蟋蟀栅栏时,一脚把它踢翻。
胖子大喝一声,“肯定是她偷得,这女人带着孩子的,小孩跑了!”
简如咬着下唇,心里咯噔一声,万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失误会让人瞧出了端倪,眼咕噜转啊转,眼看着捕快已经附身要去揪周乔,她灵机一动,喃喃道,“这城里的捕快怎么那么厉害啊,打地铺都要抓,你们可别在这玩了,一会儿都抓进去了。”
大男孩长的大也不过是个孩子,一听,当即看去,“怎么会?这不是就抓个疯子吗?”
“人都疯了还不给她坐一坐,我可不敢看了,我走了,太霸道了。”简如说着就往后面闪去,余光看都未曾去看身后的一堆大孩子,而是绕去了另一个树荫底下,不少难民聚集在这里,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抽抽搭搭的样子,眼泪流的似不要钱。
“呜呜呜~兵爷来了,你们快走吧,一会儿这也不让坐了。”说完就跑。
她跑在了捕快一行人的前头,沿途把捕快不让疯子坐呀,欺负难民呀,之类的话有大有小的说了说,再配合着五个大男人恶狠狠的拎着一个疯女人招摇过市,当真是辣眼睛,这话竟一点点传开了。
言语的速度和威力不容小觑,特别是危及自己,才到路口,便有男人站了出来,“凭什么不让咱们在这等?不让出城干什么?!”
后头不知怎么就嚷出了,“什么?树桩子不给坐,萧城的大门口不能有难民!?”
小声流传的话让在中间的五人成了众矢之的,两个捕快皱着眉头,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身后三个是怕事的,眼见那么多人冲过来就傻了,茫然的相互看着,“这是怎么了?”
“我特娘的怎么知道呀?”
“这些臭要饭的要做什么?”
“谁知道呀,别过来,别过来,一股子臭味,熏得慌。”
围着的难民只是听着流言,不算得全信的,可这几句话一出来,不信也信了,谁是臭要饭的?他们在自己村里也过得好好的,若不是天灾谁会在这里,有的树荫敝己的不少还是读书人,自古书生意气高,就是在逃命都容不得被侮辱,不然这笔杆子就不直了,身不正何以立命?
他们倏地跳了出去,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开始批判,出口成章,引据了这里又那里,反而把话讲的更加听不懂了,所谓秀才遇到兵,大抵便是如此,鸡同鸭讲开始了一场暴动,难民自然站在难民这边,不放了手上的疯子,你们谁也别想通过。
泰成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看了看两个表兄,又和自己的同僚互看一眼,里头的意思很明显,城门口的事儿如果闹大了,他们饭碗都不保,和银子比起来,那还是县老爷比较可怕,手一撒,当机立断,“误会误会,我们没搞清楚,你走吧。”
简如躲在人群里,心跳加速,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他们拦下的,经历过大难,又是不一样的时代,她不知道这里的人们会不会和她那个年代一样,不公平会跳起来反驳,因为他们言论自由,却没想到,古代人大多懦弱,却有例外,他们比一般人都耿直的多,便是读书人。
简如悄悄松了口气,从人群里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