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等待着施粥的队伍很长，简如蹲在地上数着脚下的小石子儿，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前头不知哪里冒出头的一个男孩子，瞄到她一个人自娱自乐，屁颠屁颠的窜了过来，皮肤黝黑的男孩子穿着大裤衩子，个头同她差不多高低，冲过来就把简如数好的石子儿给踢散了。
简如柳叶儿般精致的眉头揪了起来，抬头对着男孩子瞪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个身继续玩自己的。
小男孩莫名其妙被瞪着，很是无辜，他从没见过那么精致的男娃娃，不由得把这不怀好意的瞪视抛在脑后，跟着她也换了个方向。
简如眼瞅着自己的石子再次被踢散，小小的脸庞绷不住了，“你干什么！？”
小孩子的语调尖细，男女都分不太清晰，可女娃到底是比男孩子软糯许多，一声气势汹汹的质问，到简如的嘴里就变成了有气无力的询问。
小男孩完全没被她吓到，棒槌似的还杵着笑，这个弟弟长得真好看，比他认识的都好看！“找你玩！你在玩什么呢？”
简如翻了个白眼，伸手将他推开了一些，“管你什么事！我不想跟你玩！”
“为什么？”小男孩似乎已经在这里一个人玩了很久了，四周都找不到什么好玩的人，不是比他大得多，就是自己有兄弟姐妹玩，不然就是病恹恹的被抱在怀里，就这个长得好看的弟弟活蹦乱跳，他才不能放弃呢。
简如今儿心情不好，睡眠不足，身上还总痒痒，她觉得一定是昨晚上那堆白骨上的虫子爬身上了，可现在这条件哪里可能洗澡，舒服不舒服都只有憋着，对着小男孩一龇牙，她索性起身了，“就是不想跟你玩！你不走，我走！”
说着简如真的拐了个弯儿去找娘，小男孩急了，好不容易找着个伴儿，他赶紧挡在了简如前头，手臂推搡着想把简如推回原地，却不知道是他力气太大，还是简如个子太小，一下子就把简如推在了地上。
“诶哟！”简如跌坐在满是小石子儿的地上，别说多疼了，小脸儿拧的跟苦瓜一样，龇牙咧嘴的骂着，“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我不跟你玩就打我？！”
小男孩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吃惊的很，也急了，黝黑的小脸，想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笨拙的伸手拉简如，却被简如一下子拍开，气鼓鼓的噘着嘴，不想理他。
“啪”的轻响一点都不疼，小男孩抓抓脑袋，又把手伸出来，伸出来之前似乎想到了什么，在自己的腰间掏了掏，摸出一个小布包，他献宝似的把小包在简如面前打开，“你起来，给你吃这个。”
小布包里还有一块白娟，打开了白娟简如才看到里面一小块精致的糕点，这可把她看愣了，来到现在她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食物，虽然香气不明显，但光瞅着就很有食欲，小孩子的自控能力太弱，唾液分泌的速度让简如来不及咽。
但大人的灵魂又不明白，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人拥有这样的东西？
男孩子似乎没想那么多，看简如直愣愣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拿对东西了，“给你，你跟我玩，就都给你！”
简如没接，警惕的看着男孩，“这哪来的？”
小男孩不疑有他，骄傲的挺起了胸脯，“我外祖从南边带回来的，只吃剩下这一个了！”
包着糕点的白娟很大，四周也确实都是细碎的残渣，简如提高的戒心渐渐放下去，这男孩说的未必是假的，但是……“一人一半？”
“好呀！你答应陪我玩了？”男孩子喜出望外，还未等简如让他擦一擦爪子，就已经伸手把糕点给掰了，白嫩嫩的糕点上立刻就是两个黑印子，他却恍然未觉，喜滋滋的把一半塞进了自己嘴里，另一半送到简如的嘴边。
简如摸了摸屁股，什么脏东西没吃过呀，送在嘴边的糕点又是那么馨香，她小嘴儿微张，从男孩子的爪子上将晶莹的糕点卷入口腹，入口便只有一个字，甜。
男孩子嘿嘿笑着，很得意，“好吃吧！”
“嗯。”简如也不好意思再凶他了，吃人的果真嘴短。
简如把石子儿排了排，告诉男孩子自己在玩拼石子儿的游戏，却见男孩兴致缺缺，寻思着，他都把最后一块好东西让给自己了，自己也不能太小气，于是瞄了眼娘的位置后，她拽着男孩子到了一旁泥泞的水潭边上。
水潭边上有一颗枯树，手掌粗细的断枝就横在地上无人问津，简如早就看到那玩意儿了，奈何她身上什么也没有，“诶，你有刀吗？”
男孩子愣了愣，还真从腰带里摸出了一把小匕首，“要这个干什么？”
摸到了匕首，男孩子的警觉心终于上线，这是他家大人给他自保的东西。
简如指了指木头，很理所当然的道，“玩木头，你去把那断枝砍一小段给我。”
“这有什么好玩的？”男孩子狐疑的看着她，自己的匕首可不是干这个用的。
“别问，我给你弄个好玩的，快去！”简如是船舶工程师，玩木头几乎是她的基本功，工作室里模型千千万全都是她亲手打磨出来，现在只有把刀，做不了精细的，小件哄哄孩子自然没问题。
小男孩被她自信的笑容晃了眼睛，心里直叹，弟弟太好看！无法拒绝！纵使不懂为什么，他还是卖力去砍木头了。
简如就站在边上指导他，匕首不是砍刀，把木头斩断不容易，必须要用巧劲儿，两人墨迹了好久才终于把那已经算细的树枝给弄断。
接下里便是简如的展示时间了，小孩子的手指头太短，握刀不易，她习惯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手感，木屑小下来落了满地，很快一艘细巧的小舟就出现在了简如的手里，她还在用匕首将船底削薄，这样即使真的放在水里，也不会沉下去。
男孩子早就两眼放光，叽叽喳喳的在简如边上夸赞小舟的精美，简如得意洋洋的扬着嘴角，没有砂皮，这舟身一点都不光滑，加上简如的小手指头太没力气了，这舟在她眼里其实并没有那么美好，不过看着男孩子崇拜的目光，还是很受用的。
她把匕首和小舟一起送给了面前的男孩，冲他眨眨眼睛，“送你了。”
“真的？！”男孩子刀都不在意了，优先拿起了小舟，“真给我了？”
“嗯，你请我吃糕点了啊，这个给你。”简如把匕首一把塞在他的身上，看了看娘亲已经快到头了，正在四下张望，赶紧转身道，“我快排到了，你玩吧，我走了。”
男孩子“诶”了一声，似乎想挽留，可简如溜得快，一眨眼就窜进了人群，男孩捏着小舟孤零零站在水潭边，有些落寞，可还是把小舟用那块白娟包起来，藏进腰间，这才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简如一溜儿小跑，站定在周乔的跟前，才回首去看那个男孩子，可水潭边上已经没人了，不知怎么也有些失望，不过日子还是要照常过，她和周乔还是要站在别人面前，低头哈腰的谢大人施粥，再小心翼翼的端着碗，赶紧喝了，不然走出去，谁知道会不会被抢啊，难民许多都饿疯了，出了圈儿都是明抢。
她们娘俩根本不是别人的对手，只能到手就喝，甭管烫不烫，果腹才重要。
随身带着的脏破抹布将两个缺了口的碗一抹，母女两相视一笑，这是在萧城最后一顿了，明儿大清早开偏门，这会儿就要去排队了，不然晚上过夜找不到地方囫囵，等天亮再过去，门都关了。
沉甸甸的包袱让周乔的心里总算有了些着落，她脸上带着笑意，步履松快，城门口人还不多，她便拉着简如细细挑了棵树荫子底下坐着，还难得的铺了层布，简如也乐呵，能出城他们就离外祖家更近一些，到那里生活没那么苦了吧？
可惜简如原来的小脑瓜里没有外祖的影子，周乔嫁的远，嫁过来的头一年回过一次家，后来随着简如简扬的出身，她每年也就到了日子去寄些东西，思及此，简如抬起小脑袋，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母亲。
“娘，外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周乔正鼓捣着包里的东西，盘算出了城有哪些能用得上，放在外头些，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便把手上的东西放下，眼神飘得有些远，嘴唇紧抿，似乎并不想作答的样子。
简如缩回了脑袋，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母亲不想讲外祖的事儿？
良久，简如已经自己在玩小石子儿了，才听到上方的母亲叹了口气，“娘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六年没有回去了。”
简如手上的石子儿落了地，却并不觉得多心疼，毕竟她原本就是个漂泊无根的人，几年没回家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她想周乔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实属正常，六年多久，久到可以忘记许多东西。
“那就不说了，娘明天咱们出城以后往哪里去？下一个县城也跟萧城一样大吗？”简如不是个刨根究底的性子，特别是对人，现代人隐私意识很重，她完全可以理解周乔有自己的小秘密，即使她是一个把所有都奉献给了家庭的女人。
周乔抬起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粗糙的掌心里有许多的划痕，有些和她的头发丝儿差不多细，有些则在上头落下了一个大大的血痂子，“咱们还经过紫竹县，过了紫竹县进洛城离外祖家就不远了，你外祖会喜欢你的。”
简如乖巧的点点头，不再纠结于外祖，“洛城好看吗？”这算是简如头一次出的远门了，如果不是这一场大灾难，简如的一辈子也许都不会出那个渔村。
“娘也不知道，六年前的洛城挺好看的。”周乔笑的有些尴尬了。
简如一拍脑袋，她还不是在戳人家心口？赶紧闭上了嘴，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自己气自己的模样把周乔都笑了，自己养出来的女儿，什么表情她不清楚？大手再次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丫头头发细软，攥在手心里只有痒，“去了就晓得了。”
简如还嘟着嘴，不说话了，只管玩石子儿。周乔越看越窝心，虽然女儿不得已要做儿子养，但好歹他们活下来了，离娘家越来越近，就算六年未归家，那到底是个家，总不能少口饭吃。
何况爹娘在印象中，也是很和蔼的人。
周乔将包袱垫在了脑袋下面，她们天未亮就收拾东西，这会儿困得很，嘱咐简如别乱跑以后，自己便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