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故梦(三)
“那他为什么要给你留下对不起三个字?仅仅是因为辜负了你的治疗或者担心你因为他的死而受到怀疑吗?”毕衍不接受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理由。
“还能是什么原因?”汪乐宁不耐烦地反问道,毕衍态度的突然转变让她感到不适,仿佛自己一下子从海边交心的朋友又成为了嫌疑人。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问过你,他是不是喜欢你?”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回答过你,他绝不会喜欢我。”
“为什么?”争锋相对的谈话后毕衍不得不追问道,“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汪乐宁没有立刻回答,她停下脚步,抿了抿嘴唇,十分郑重地看向毕衍的眼睛,以至于毕衍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我想要知道原因。”
“这本是病人的隐私,但……既然毕队这么执着……”汪乐宁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邹骋来找我接受治疗,针对的便是他的情感冷漠症。”
“情感冷漠症?”毕衍重复着这个对他来说极其陌生的概念。
“封闭、疏离、冷淡、拒绝与外部世界发生联系,这种人是没有能力爱上其他人的。”
“这种病症是天生的吗?”
“不一定,确实有很多天才生来就有自闭,但邹骋不一样,从他透露出来的幻觉看,他的内心世界非常丰富,但他拒绝与现实世界产生情感依赖,我觉得他的症状是后天引发的。”
“会是什么原因?”
“极端的心理创伤,”汪乐宁遗憾地眨了眨眼睛,“至于更准确的诱因,恐怕只能毕队自己去查了。”
“有没有可能,他也是……”毕衍咽下了那几个字,不由自主地伸了伸脖子,有些紧张地看着汪乐宁。
汪乐宁看着毕衍的表情,反应过来,嘴角带上讥诮的笑容:“毕队的意思是同性恋?为什么不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毕衍苍白地解释着,他确实没有瞧不起同性恋的意思,只是这个名词脱离了他的日常生活,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理而已。
“无所谓,你没遇到过这些人,有这种反应也挺正常,不过这没什么好避讳的,至少现在心理学上,同性恋可不是什么疾病,不过是对伴侣的个人选择罢了。”
“我知道,”毕衍连忙顺着汪乐宁给的台阶表态,他总觉得邹骋的死和这姐弟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虽然觉得很不靠谱,他还是忍不住再进了一步,“你哥和邹骋……”
“哈哈,你也想的太多了,邹骋是我的病人,他不是同性恋,情感冷漠症意味着无法产生情感的羁绊,与性别无关。”汪乐宁扶了扶额头,神态似乎放松了些,但随后又严肃起来,“我哥的恋人是当年间接害死他的凶手,我没办法为这种人看病,这一点你应该也理解吧。但我一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尽量不去怨恨他当年的逃避,那个悲剧是整个大环境的共同作用,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他现在的生活,或者再问问他还记得我哥吗。我不恨他,但也不想让他就这样毫无愧疚地安生在这世上,你能明白吧?”
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若是以前,毕衍大体是不懂的。但现在,满怀心事的他竟有了些体悟,皱着眉点了点头。
海浪的拍打声在耳边远去,视野逐渐被缩小,狭窄的山路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们孤单的脚步声在灌木与山石中回荡,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别的过客。
“为什么突然离开,下午的案子和之前邹骋的死有关联?”
“那倒不是,不过……”毕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午案子的手法让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汪乐宁显然不愿意放弃,还在追问着。
虽然夜色已沉,山中寂静,但山路并不像想象中黢黑一片令人恐惧。当地政府显然对这一片旅游山庄的开发投入很大,蜿蜒的山道上,每隔10米左右就有一盏造型别致的小路灯,光线柔和而不突兀,透过绿叶枝丫将夜晚的山林照的一片清亮。如今,他们正好走到一盏路灯下,汪乐宁的整个轮廓都蒙着一层橙黄的光,不知是月色还是灯光明晃晃地映照出她焦急中透露出关心的神情,让毕衍没来由的心动。
“今天上午,我其实还遇到了一宗密室杀人案,”毕衍犹豫了一会,他现在急需一个倾听者,于是还是听从内心不再遮掩。
“上午?我们还没到的时候?”
“对。”
“是什么样案子,”汪乐宁犹豫了下又补充道,“方便说吗?”
既然已经起了话头,毕衍也不想再吞吞吐吐,他一边回忆着上午的行程,一边尽量描述着:“今天上午,我本来是要去找一个案件相关人员问话,他每天上午都会去游泳,所以我摸清了他的活动时间准备去游泳池等他,我到的时候刚好见到他离开游泳池,就跟了过去。我亲眼看着他走进了更衣室,不一会还听到更衣室内传出了水声。我想他总要出来,于是呆在更衣室门口等他,却没想到……水声一直都没停,等我意识到出事冲进去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毕衍说着,全程都没有提到邹堃。
“那个人已经死了?”汪乐宁有些紧张地缩缩脖子,仿佛也身处凶案现场,寒风吹过,包围着他们的重重树影显出几分鬼魅,汪乐宁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向毕衍靠了过去。
“嗯,更衣室里没有其他可供人进出的通道,而且我在门外也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声音,所以我一直想不通凶手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毕衍发现了汪乐宁细微的变化,特意放慢脚步若有似无地护在她身侧。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刚刚想明白了?”虽然害怕,汪乐宁还是止不住内心的好奇。
“是啊,”毕衍看着一直凑过来的汪乐宁,脸上带着惊惧,眼里又闪烁着期待,仿佛看恐怖电影时用手遮着眼睛又偏偏分开手指留出一道缝的少女。虽然在聊着沉重的话题,她的举动还是让毕衍觉得特别有趣,于是他提示道,“其实是你提醒了我,下午,在他们所有人都以为余力已经死了的那个时间点,他其实还活着,所以……”
“所以,上午,在你以为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死了,”毕衍故意留了一个空挡,汪乐宁顺着他的话推理下去,果然觉得一切都迎刃而解,“你在泳池见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在你到达更衣室门口,或者说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所以自然也不会有打斗声,而那个替身的出现只是为了误导你死者的真实死亡时间。”
“对。”毕衍想起关于张祥平游泳的时间线,8点半到、9点半离开,都是邹堃告诉他的,现在想来,这个时间可能被延后了,也就是说张祥平真实的离开时间应该早于9点半。而上午他们到体育馆门口的时候,邹堃曾经阻止他立刻进去,还以买咖啡为由独自离开了好一阵,等他回来的时候毕衍看过手表,是9点26分,大概就在那一会,张祥平的生命画上了休止符。
“即使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你不是说你看着他走进了更衣室,随后还听到了声响吗,他是怎么离开的?”
这也是毕衍最不愿意再次回忆的地方,就像他刚刚一直没有提到邹堃一样,他不愿意面对这个猜测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可他还是不得不再次回到那个场景,不得不面对一直以来自己最钦佩的人利用了自己这个事实。
“我不是一个人去的。”
“什么意思?”汪乐宁没有听明白。
“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毕衍再次重复道,“但等我发现更衣室里情况有变的时候,却是一个人冲进了浴室,浴室和更衣室之间隔着一道拉帘,如果那个替身当时躲在更衣室的柜子里的话,我不会发现他。”
“可是他还是出不去啊,一直躲在柜子里早晚会被发现呀,”汪乐宁还是充满疑惑,随后毕衍落寞的表情让她瞬间明白过来,“守在外面的那个人,是他放走了替身?”
“应该是这样的,这是唯一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