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48章 故梦(二)

书名:轮回间本章字数:2747

“林菲菲曾经也是真的仰慕着余力的,”汪乐宁还在一心一意地倾诉着,并不在意毕衍是否给予回应,“她家里很穷,总是在食堂打一份3毛钱的米饭加一碗免费汤,我们以前出去玩的时候,她的那份钱是我们一起分摊的,虽说是分摊,可大家心里都明白,大头是余力担着的。”

“那她和余力……”

“林菲菲心里清楚,余力虽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可总还是要讲个门当户对的。”

“你们都知道?”毕衍想起下午问话的情形,似乎是所有人一起瞒着夏曼丽。

“心照不宣吧。”汪乐宁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有些沮丧,因为自己也是帮忙隐瞒的一员。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并不像童话书里的水晶球那样透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啊。

他们对视了一眼,仿佛都看见了对方内心深处无以慰藉的痛楚。远方,大海在风声中呜咽。

“那个叫杨鹏飞的男人……是你的追求者?”为了让气氛不再那么凝重,毕衍强迫自己聊起了八卦。

“哈哈,我似乎是他的备胎呢,每当他情感进入空窗期时,就会对我格外殷勤,自我感动式的付出,真是令人困扰的事情。”汪乐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过,以后也不会聚了吧。”

汪乐宁说完,又低下头去,摆弄着身下细软的沙子,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

“你们心理学家很难真的爱上一个人吧?”

“啊?”汪乐宁还沉浸在上个话题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真真假假都看的透彻,失去了惊喜浪漫啊,”毕衍不在意地说着,“爱本来就是一时冲动之后的互相感动,可你偏偏要看得透彻。”

“我可不是心理学家,”汪乐宁先是答非所问,随后又正色道,“爱上一个人很简单,可爱对一个人太难了。”

“你在说你哥哥吗?”毕衍想到了那个生命已经画上休止符的年轻人。

“我哥是这样,刘安雅也是,周岩也是,余力、林菲菲、夏曼丽、杨鹏飞、还有邱宁,每个人都是,”汪乐宁说着站起身子,拍了拍黏在羽绒服下摆上的沙粒,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每说出一个人名都要耗尽她那一刻的力气,“或许你我也是这样,只是尚未察觉而已。”

毕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也站了起来,和汪乐宁并肩立在不算温柔的晚风中。月色给他眼前的女人拢上一层朦胧的光辉,柔弱将坚硬的外壳打碎,让他止不住在内心滋生出惺惺相惜的爱意。

在乔松路外的咖啡店他们第二次见面时,毕衍就觉得这个看似成熟外向的心理医生有着一抹悲伤的底色,此刻,这抹悲伤满溢出来,似有实体般缠绕在两人周围,浸透了月光。

“走走?”

不知是谁先提议,总之他们两沉默不语地向着海岸线走去,夜是如此静谧而安详,月是如此清冷而迷人,人是如此寂寞而沉静。

三四月的海风吹到人脸上还带着凉意,但或许是怜惜这对璧人,它收敛了势头,只是微微拂过两人的脸颊。

很快,广阔无垠的大海就在眼前了。海浪安静地拍打着沙滩,仿佛恋人间亲密的吻,温柔地延伸到沙水相间的地方,留下一片潮湿温热后又意犹未尽的褪去,等待下一波海浪的来临。白天,碧蓝的海水与蔚蓝的天空连成一片,充满着生命力,而夜晚,漆黑的深渊与墨色的苍穹难舍难分,涌动着漫天星辉。他们两眺望着海的尽头,天际的最深处,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太阳跌落的地方。

人们沉迷海边的日出日落,却很少真正欣赏过日出日落这之间幽深寂寥的海与夜。

汪乐宁不想再沉默了,她紧了紧衣服,一边用脚尖在沙滩上划出几道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痕迹,一边问道:“你知道海水为什么是蓝色的么?”

“为什么是蓝色?可它现在就是黑色的啊。”毕衍还是一贯不按常理出牌,歪着头研究汪乐宁留在沙滩上的印记。

“这倒也是,”汪乐宁也歪了歪头,并不在意毕衍的奇思,“那么白天呢,明明看着是蓝色的,可你把海水捧到手心,就会发现其实一切都是透明的。”

“啊,我知道,”毕衍突然情绪高昂起来,原本低垂的眼睛闪闪发光,“这题我做过,因为海里的小鱼吐泡泡,blue、blue,所以海水就变蓝了!”

“什么?”半晌,汪乐宁反应过来,不由得嗔怪道,“天气已经够冷的了,不用再落井下石了吧。”

“不是这个答案吗,”毕衍摸摸自己的下巴,一脸的不确定,“这也是我小侄女教我的。”

汪乐宁摇了摇头:“我们心理医生可是讲科学的。”

“那是天空的倒影?”毕衍随口胡诌,倒是有了几分诗意,可汪乐宁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看到的颜色,其实都是阳光折射与反射的结果,海水也一样。波长较长的红、橙、黄光,很容易被水分子吸收,而波长较短的绿、蓝、靛、紫光,则大量被海水反射,所以大海在你眼中,才因此一片湛蓝。”

“所以?”毕衍摸不清楚汪乐宁究竟想和他说些什么。

“虽然我们看到的是一片蔚蓝,可其实那些红橙黄,他们一直都在,”汪乐宁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话语里是突如其来的苦涩,“我原本以为,只要不去提那些矛盾,假装一切都好,我们就还能把大学时的友谊维持下去。可其实就算眼睛欺骗我们一切都好,那些痛苦还是埋在那里,早晚要浮出水面,图穷匕见。”

“是啊,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就好像你看到一个人死了,他其实还活着。”毕衍接着汪乐宁的话头,说的是下午的那宗案子,“本以为是省城连环凶杀案的续笔,没想到却原来是校园情仇的延续。”

“而有的人活着,其实已经死了。”汪乐宁又接过毕衍的话头,说的却是诗句了。

夜还在加深,可两个人谁都没有提出要离开,他们任由黑夜包裹住此刻脆弱无力的自己,逐渐融入夜的每一个角落。晚风不知疲倦地吹拂,海浪不知疲倦地翻滚,星辰不知疲倦地闪烁,仿佛要在黎明到来前耗尽全部的力气。

“不对!”毕衍突然神色一凛,打破了迄今为止安宁的氛围。

“怎么了?”汪乐宁有些诧异地侧过头去看着他倏然发亮的眼眸。

“有的人死了,其实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其实已经死了。”毕衍仿佛在说绕口令,可他就在这瞬间明白了上午那宗密室杀人案的手法,也明白了下午邹堃看到夏曼丽离开房间后突如其来的沉默。那阵沉默的起因并不来自离开的夏曼丽,而是留下的周岩——那一刻邹堃就已经看出作案手法了吧,毕衍闭上了眼睛。

三十九

“你到底在说什么?”一旁的汪乐宁满脸疑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来不及细说,我得回去了。”毕衍朝着来时的方向跑了两步,随后又退回来,看着还在原地的汪乐宁说道,“天太黑了,一起走吧。”

“这一下午倒还有点长进。”汪乐宁嘴上埋汰着毕衍,脚下还是加快速度跟了上去。毕衍知道她指的是下午自己抛下她独自返回民宿的事,彼时他心中还把汪乐宁认作连环杀人案的首要嫌疑人,只恨不能立刻将她绳之以法,而现在,谜团突然解开,毕衍一时竟摸不清自己的心绪。一方面,冤枉了汪乐宁的内疚感让他想要对眼前的人做出些补偿,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刚刚的推测全是错误的,因为他无法面对自己推理里的那个凶手。

“回去的路还要走好一会,你不准备和我说说吗?”汪乐宁看着陷入异常沉默的毕衍,试图重新开启谈话。

“你和邹骋到底是什么关系?”毕衍知道,无论是要佐证自己的猜测或是推翻它,这都是自己必须确定的信息。

毕衍突然又提到邹骋,这让汪乐宁不知道该从何处作答:“我们什么关系?就是医生和病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