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海:第1节:出发
共和五十一年,9月29日,中午。
水源县,燕子乡。
列山和冯延站在街道边上,两人神情警惕,观察着周围。
这里的海拔接近三千米,天空阴沉,风带着浓重的寒意。
列山抬头看天,今天多半会下雪。
街上没有行人,仅有的六七家店铺关着门,掌柜的跟伙计都去参加对面广场的大会。
广场上聚集了三千多人,开会的农民穿着棉衣棉裤,坐在干燥的黄土地上。
主席台上摆着几张课桌,后面坐着工作队的干部。
靠近主席台的地方,有个整齐的方阵,是两百多名头裹白色毛巾的民兵。他们手中的红缨枪竖起来,如同一片寒光闪动的森林,使会场呈现出肃杀之气。
主席台下的一侧,站着七八个中年人和老年人,他们的棉衣略略干净整洁些,站成整齐的一排,表情木然地看着广场中的人群,背后站着一个握枪的民兵。
主席台的正前方,站着一个高瘦的老者,身穿翻毛皮袄,头戴一顶式样气派的厚绒帽子,侧后方也有一个端着枪的民兵。
一个穿着老羊皮袄的壮年男子,手臂伸得笔直,手指几乎点在他的脸上,正在怒吼着“说理”斗争。
老者目光低垂,黝黑的脸上神色空洞。背后的主席台上方,挂着横幅:水源县燕子乡斗争恶霸田主陈定邦大会。
半年多来,列山见过无数次斗争大会。从广场上农民的打扮,可以看出这个乡有一半是中原部族,三分之一是西域部族,剩下的一些头戴大皮帽的,是高原部族。
主席台前方的老者,是主要的斗争对象陈定邦。侧面站着的一排人,是陪斗者,应当是燕子乡的其他田主。广场一角有一群人,也被民兵看着,是这些田主的家属。
列山审视的目光在一张张脸上扫过,没有发现古怪之处。
邪魔寄生人类后,其智慧高绝者,与人类的相似度极高,很难分辨。列山在漆峡镇遇到的水果店老板,在宁城西关遇到的淘金人,从外形上已经无法辨别。然而,他们初为人类,神态上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非人感。
明明看着是个人,偏偏在细微处表现得不是人,就会给观察者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或诡诞的感觉,灵觉敏锐者会从心底感到别扭、厌恶和恐怖。
“但愿这里没有这种怪物。”
带着大量的给养,海北荡魔分队昨天上午出发,一直向西走,经过一整天的紧张行军,勉强赶到离宁城100里的水源县。
几位从中原来的武者,黛安娜、冯延、威廉和布兰琪,以前不习惯骑马行军,仅凭这段时间的强化练习,总算能以马代步,跟得上队伍。
当天晚上,队伍借住在县城的水源中学,用学校的灶房做饭,住在教室里。
今天大清早,队伍出发,折向西北方向。燕子乡是水源县西北部最后一个人口稍多的镇子,再往前,就到了海北地区的海安县。
今年4月,水源县发生大规模叛乱,县城遭到攻击。此后,又有两次魔潮侵害。不过,共和军的治理能力极为强大,各级组织健全,不论乡村,或是县城,列山一路行来,一切井井有条,商铺正常经营,街市颇为热闹。
叛乱发生后,匪徒残忍地杀害了几十名正在试点的田改工作队员,6名女队员被轮奸。被残杀的农民积极分子,有三百多人。
现在,趁着秋冬农闲,海州农业区的田改全面铺开,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但动员农民的难度增加,老实的农民更不敢冒头。不可避免,积极分子中混入的无赖、流氓的比例,可能更高,斗争的烈度也会增加。
这时,有一个青年女子走到主席台前,开始斗争。她的手指戳在斗争对象的胸口,又骂,又唾,又打,神情非常激动,刚说了几句,突然身体晃动,向后倒去。
旁边的民兵似乎早有准备,一伸手,将她拦腰抄住,半扶半抱地送到一边。
不远处的一个民兵,对他的同伴笑道:“金家卷毛又气死了。”
他的同伴拄着红缨枪,撇撇嘴道:“这婆娘妖得很,动不动气死。她娘家,她婆家,跟陈家没一点关系,无冤无仇的,气死个屁呀。”
列山正觉得奇怪,顿时恍然。
有一种人从小脾气极大,给人一惹,就会气得晕过去。这种小孩子的脑后留一撮头发,叫“气死毛”,每逢这种情况,使劲揪一揪,就可能醒过来。列山小时候老是听人说,谁谁有“气死病”,没人敢惹。
据他所知,他的老同学钟山同志,就有“气死病”,气性大得很。
这个“金家卷毛”看来是个有“气死病”的。
台下不少人也觉得这女子“妖得很”,见她“气死”,一点也不惊,反而哄堂大笑,会场上顿时洋溢着轻松快乐的气息,方才紧张、肃杀的氛围一扫而空。台上坐着的干部黑着脸,也差一点“气死”。
列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见着这个有趣的变故,咧嘴大笑。
旁边的冯延低声道:“走吧。”
列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冯延沉着脸,一点不觉得好笑,有点明白了。
抗倭战争时期,青州是共和军发展得最好的地区之一,有大批青年知识分子和武者参加了共和军。这些青年斗争坚决,作战勇敢,成长极快,许多人成为中高级干部。
青州田改时,多数地区由这些本地干部主持,相当温和。后来,有人在青州掀起二次田改,不但极为激烈,也牵连了大批本地干部,对他们进行了严厉处分。
这些情况列山隐约听到一些,二次田改过于激进,受到大本营批评,后来有一些纠偏措施。
冯延今年21岁,已是高阶英士。这个修为水平,只比去年的盛韵差一点。盛韵出身剑宗,天下三大顶级宗门,家世、师门、资源,以及本人的天赋,一样不缺。
冯延能有如此成就,不但天赋极高,家庭也不会差。她的家庭,家族,或某个家人,也许遭遇了什么吧。
列山搓了搓有点发凉的手,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风渐渐大了,卷过狭窄的街道,寒风掠过苍凉的大地,四野一片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