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扔回行李箱

陆澄从V603审讯室走出，按照约定，准备去上一层甲板慕星摇的V706房间。船艏有一部头等舱客人专用电梯，而V603又恰在靠船艏方向左侧的第二个房间，走过V601房间，内廊道两侧分别布设着专为头等舱客人服务的土耳其浴室和桑拿室，再推开一道防水防火隔门，就是步梯和电梯间。

她正准备推开这道门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后有人在用英文低声争吵。

“Mark，你是安保主任，你有责任阻止，他们不能这么干，他们没有权力霸占电报室，随意查看旅客的发报内容，甚至阻止发报，这是严重的侵犯人权！”这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这是船长阁下的决定，如果有问题，请跟船长反映。”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陆澄马上听出来了，是邮轮的安保主任Mark Bell，他不是跟随慕星摇会见美国朋友了，怎么还在这里？

“你听我说，作为邮轮的高级管理人员，我们不能把什么事情都推给船长，他很为难，只能把握原则方向，具体操作应当由我们来争取。这是大英帝国的邮轮，为什么要让日本 巡捕颐指气使？我们难道不应该维护大英帝国和旅客的尊严？”

“NO，NO,不要跟我扯什么尊严!你们大半个中国都被日本 人占领了，还扯什么尊严。”Mark改用蹩脚的中文，满含戏谑地说：“亲爱的Ma,你们中国人办事总是这么认真，不过一件查案的小事，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过两三天他们就下船，只要旅客不出意外情况，有些事情，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行吗？我告诉你，就是你们这些爱较真的中国人，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无事生非！行了，MISS 慕还在等着我呢，再会！”说完，听到“叮”的一声电梯声响，Mark跨进了电梯。

“喂，Mark，Mark！”

陆澄推开隔门，与仍在呼叫电梯里Mark的男人打了个照面，原来是马寒声。

两个人同时沉下了脸。

陆澄觉得还是从步梯间上楼比较妥当，刚折转身，马寒声就喊住了她：“那个……陆记者，我想麻烦你一下，我要在小妹的行李箱里，取一件东西。”

嘴里说的“麻烦”，但目光凛凛，是非拿不可的态度。

陆澄瞅着他，双手斜插口袋，不回答。

“是家传的一样重要物件，我担心，不小心弄丢。”对峙片刻，马寒声迫得解释。

“嗯，担心我是贼。”陆澄淡淡的说。

马寒声被逼到墙角，尴尬地连声说：“不，陆记者，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澄瞟他一眼，“走吧。”

两人从步梯走到327房间，没想到刘静一见到她，就激动地从床上弹跳起来，着急地说：“你可回来了，方才又来了位日籍巡捕，非要搜查你的行李箱，我拦不住！”

马寒声显得比陆澄更恼怒，“他敢翻我妹妹的行李箱？拿走什么东西没有？可恶，过份！”

刘静怯怯地摇头。

马寒声已经心急如焚地打开行李箱检视，过了一会儿，松了口气，说：“还好，东西还在。”他所说的重要物件，是夹在衣物中的一个粉色镜框，内镶的显然是他一家四口全家福的相片。

直到此时，陆澄也才第一次看到行李箱内的物品色调，心道不妙。

码头被封锁，日本籍巡捕登上邮轮调查薇希遇害案，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星电影公司5人一上船即被传唤问话，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全面排查的开始；但随井上询问开始，作为一名资格特工，其余诸人的谎言，她与井上有几近一致的判断，及至井上要求她当暗探，令她不得不怀疑，明星公司一行已被列为重点嫌疑对象——毕竟，日方还掌握着哪些凶案证据，是她无法知晓的。这一发现，让她一则喜，一则忧。喜，是因为孤身作战的她，对于如何找到情报和“倒影”，几近茫然无措，此时井上的侦探行为，俨然无意间给她打开了一扇窗，循着他们的方向，可能是一条完成任务的捷径。忧，是因为作为明星公司5人团的成员，她也被纳入重点嫌疑对象，而且，作为临时顶替上船的人员，也许在井上眼中最为可疑。因此，在发现其他人都有说谎的同时，她顺便为多疑的井上挖了两个坑，其中之一就是婉拒了井上要求她作暗探——井上思维缜密，多疑善变，她答应得太快，反而更易引起怀疑。现在，更没想到的是，井上居然这么快派人搜查行李。看到这一堆粉色调的私人用品，井上又会产生相应怀疑，并逐步加快对她的怀疑程度。

想到这里，她暗自瞟一眼身侧的马寒声，也许，解决怀疑的办法，还得落到此人身上。

“这是你一家四口吗，真幸福，你们父母亲可真漂亮，难怪马寒音也长得那样美！”陆澄夸赞着，“现在兵荒马乱，你的父母亲是在国外生活吗？”

马寒声眼眶泛红，“他们，已经去世了。”

陆澄连声抱歉，心底有些真诚的抱愧，她已经猜测到，如果父母健在，马寒声不会如此宝贵这张照片。

陆澄道：“父母离世，长兄如父，你是位关心妹妹的好哥哥，先前，我不礼貌了。电报发出去了吗？”前半句话，代表她真诚关心的态度，后半句话，出于想知道码头上马寒音的情况。现在，码头上的人员应该被日本人全部控制挨个审查，不能离开，马寒音只是一名普通的记者，秦立当初是怎么从她手中拿到船票和行李箱的？现在，他还能够搞定她吗？

提到这件事，马寒声咬牙切齿：“日本人控制了电报室，连我想发往岸上的电报，一听说打听寒音的消息，寒音原本是明星电影公司的随行记者，竟然卡住不让发！”这是方才他与Mark争吵的原委。

果然，明星公司被盯得很紧。陆澄正色，郑重其事地说：“马先生，你刚才听了你跟Mark的对话，你说得没错，船方的态度应该强硬，怎么能对日本巡捕听之任之。作为船长助理，你应该跟船长好好谈谈。”

马寒声怔了怔，侧目挑眉看着陆澄，眸底的悲怆已经很快敛去，说：“陆记者，你不觉得你做人很假吗？”

“啊！”陆澄瞠目结舌。活了二十几年，她从未收到过这种评价。

“像你这样的新职业女性，从上海到巴黎，再到伦敦，我见得很多。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想利用别人的情绪达成自已的目标，你们有真诚的时候吗？”马寒声关上行李箱，放回柜中。

他分明没有说错，陆澄却觉得有一口气堵在了胸腔：“马先生，您怎么说话的，我利用你什么？！”

马寒声嘴角微勾：“你被日本人怀疑，或者说，你在日本人那里受到了一些委屈，所以撺掇我跟日本人作对，难道不是吗？！”

陆澄冷笑：“原来我以为马先生能在英国人的邮轮做到船长助理的位置，是有一些实在的能耐，方才无意听到你跟保安主任的争吵，也以为你愿意维护旅客的利益，现在看来，你更关心的是，你的那份电报能不能发出去。其余的，不过是你拉大旗作虎皮的幌子。放心吧，日本人再厉害，也得看你这船长助理的面子，会让你发出电报的。”她相信，不让马寒声发电报只是控制电报室的日本巡捕自作主张，一旦井上知晓此事，必定包括马寒声在内的所有船上人收发电报，以便进一步窥探各种信息，从中找出他想要的东西。

“这种低劣的激将法，陆记者脸都不带羞红一下的，在下佩服。现在我能理解寒音为什么把行李箱借给你了，在你这种会玩弄人心的职业女性面前，她哪里有招架之功。”马寒声也回以不屑的微笑，朝陆澄和刘静微微欠身，“谢谢你们让我开箱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拿走，拿走！”陆澄突发气恼，一脸愤恨地将行李箱从柜中拖出，推到马寒声面前，“快把这行李箱拿走，我受不起你们马家的恩惠，我不用了！”

马寒声一见，笑得眉目舒展：“那我替小妹谢谢你的不用之恩！”拎起行李箱转身即走。

陆澄气得连连在他身后跺脚，刘静拉住她，也颇为不平地说道：“这位马先生，真是不讲道理，在胡扯些什么啊！他是不在别的女人那儿受到什么刺激，在咱们这儿发作了！”

“可不是！”陆澄还是一脸愤恨。将行李箱扔回给马寒声，这可以侧面证明行李箱并非她所有，顶替马寒音上船是临时工作安排。

刘静又着急地说道：“可是，你这一任性，现在什么行李和换洗衣物都没有了，这么多天的行程，你怎么过啊！”

陆澄随口说：“有什么关系，买啊，邮轮上有很多购物店的，买一两件换洗衣服还是不难。”

“邮轮上的商品一定很贵，你有钱吗？”刘静迟疑一下，小心地问询。

这可问倒了陆澄，秦立临时塞给她的那沓钞标，她后来点过数，有52英镑和31美元。对付三天的邮轮日常开支不难，若想在邮轮上置办衣物，那就太不自量力了。好在，陆澄根本没打算添置物品，再说，将行李箱扔给了马寒声，未必，她不能再要回来？或者说，人家不会主动送回来？

想到这里，她心底诡谲一笑，不过脸上却是为难之色。

刘静说：“别急，实在不行的话，咱俩的身形相称，我可以借衣服给你。”

陆澄喜笑颜开，又带些不好意思地拉住刘静的手，“这样……真的多谢你！”

“不用客气，同舱就是缘份。”刘静笑得平和，低头看了下表，“唉呀，都快4点钟了，我一直躺床上休息，还没出去甲板上吹风呢。正好咱俩有伴，一起去！”

陆澄告诉刘静，她还要工作，去为演员拍照。

刘静一听给演员拍照，来了兴致，说：“我……我能一块儿去看看吗，我保证，我不多说话，只呆一会儿，我就是好奇，我从没有看到过演员排戏！”

对于室友这样恳切又显得卑微的请求，陆澄确实不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