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晚宴的插曲
六人端坐在餐桌前，举杯共贺齐聚邮轮，觥筹交错，言谈宴宴。
其间，董德关切地询问陆澄，方才被留下单独审讯时，井上有没有为难她？
陆澄还没有回答，周觅嘟起小嘴说道：“Peter，你可关心偏了，小澄聪明得很，不仅不会被为难，说不定还答应当日本人的内应，观察报告咱们的行踪呢。”
在场众人全都惊讶地抬起头来。
陆澄心里一咯噔，周觅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竟然能机敏得想到这层。
只听钱佳好娇笑：“内应？觅觅，你别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吧！”
慕星摇往自已的咖啡里倒奶油，拿勺子优雅搅拌，笑道：“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周觅瞪大双眼，说道：“难道你们没看出来，这几个日本巡捕上邮轮查苏联女人的凶杀案，你要说这件事没有蹊跷，日本佬心里没鬼，谁相信啊！”她一本正经地分析，“这中间，一定别有内情。我瞧他们的认真劲儿，只怕我们五个不是随便查问，咱们是重点嫌疑对象！至于小澄，按照侦探小说的逻辑，你就是突破口！”
“老天，我们做过什么，凭什么被怀疑？！”正往吐司上涂黄油的董德摊手耸肩，与在场众人相视。
“很简单，发生命案的时候，咱们五个其实并不在一起，分散在码头的各处，各忙各的。可是为什么还要重点询问我们？必定是因为我们有某种共同的特质。”周觅说。
“什么共同特质？因为我们都是明星公司的人，还是演艺界的？”钱佳好蹙起眉头。
“这我可猜不到，也许不止这些。”周觅说。
“可是，你为什么说，小澄是突破口啊？”一直沉默的刘静轻声问道。
周觅喝下一大口马提尼酒，扬起眉毛，又皱起来盯住陆澄，像是要给她一个挑战，“因为，至少上面那些共同特质，小澄没有。她跟我们不一样，如果我是日本巡捕，也会让她当内应。”
“好吧，我承认，那位巡长确实对我提出了非份的要求。”陆澄知道此时不能退缩了，端起酒杯，从容地笑道：“不过，请相信我。虽然我临时上船，与大家初次见面，但我会让行动让大家认识到我的为人。内奸，告密，是最可耻最该鄙夷的。再说……你们谁也不像凶手，我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处啊！”她一饮而尽。
她的话其实侧面验证了周觅的猜想，众人沉默了几秒钟。
董德恼火地将小刀插进黄油里，面现怒意，“原来，我们真是重点怀疑对象。”
“怕什么，没做过的事情，赖不上。”钱佳好点着一支烟，向后仰靠椅背，朝天花板吐出烟雾。
周觅嘴角一撇：“小澄姐姐，希望你心口相对。”
“好了，我瞧啊，什么嫌疑，空穴来风，咱们在座几位，谁能是凶手？！谈论这个话题，可正应了咱们方才排的戏剧，无事生非！各位，难道我的美食这么没有吸引力吗？！”慕星摇喝过咖啡，又往自己酒杯里倒了一点儿威士忌，加上冰和爱尔兰酒，半侧身子，陶醉地品了一口，再看向众人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理喻。
陆澄注意到，从头到尾，只有慕星摇显得最为轻松无所谓。
其实，她才是最可疑的那一个。陆澄想。如果明星公司的五个人中一定有一个人是杀死薇希的“倒影”，换作自已是井上，也最怀疑慕星摇。窃取情报需要一定社会身份，时常周旋于那些上流人物中间的慕星摇无疑最符合这一点，而且，她在审讯室内所说的话，也充满着相互矛盾，经不起推敲。然而，又基于七年前对慕星摇的认识，陆澄又可以确定，慕星摇不可能是那位饱含爱国热情，能飞天遁地的传奇“倒影”。
“哈哈，不错！确实是无事生非！”董德似乎被慕星摇提醒了，捂嘴一笑站起，“何必庸人自扰，且莫辜负良辰，来来，咱们应该共饮一杯。作为此次出行的惟一男性，呵呵，也算领队吧，方才觅觅和小澄的话让我挺有感悟，我倒有句话想说。”
慕星摇笑道：“咱们的主心骨和惟一的男人，Peter领队，马上要作指示，咱们鼓掌欢迎。”
大家都极给面子地鼓掌。
董德精神一振，说话的声音显得欢快悦耳：“我想说，咱们都是一伙的——”举杯环巡一圈，特地倾身朝向刘静，“包括您，刘老师。”
能被纳入“一伙”，刘静显然受宠若惊，激动而兴奋地连连点头：“各位放心，我……就是个老实人，有幸能在这里，我……绝不会坑害大家。”
“在同一艘船上，坐在同一间屋里，同舟共济，彼此关爱，方可共渡彼岸。”董德缓缓地饮下杯中的酒，犹若酒与他的话一样，意味绵长，“我所的说，各位都能够理解吧？！”
他的话也确实容易理解。于是在座所有人与之响应，像中国人喝白酒一样，喝光了杯中的洋酒。
正在此时，门铃声响，侍应生开门，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井上和三岛。
背对门坐的周觅“嗤”的一笑，说：“Peter，考验你方才的指示能否贯彻的机会，来了。”
看着满桌佳肴，井上笑咪咪走近：“哟，晚宴开始了？各位，你们说，我的到来，究竟恰到时候，或者，不是时候？”
没有人起身迎接他们，虽然正好还有两个空位。
周觅摇晃酒杯：“二位还是不要随意入座共餐的好，不然，回头这船上又多一桩案件调查。”
“什么案件？”井上走至周觅餐椅后，扶住餐椅靠背，像是跟她颇有交情般，凑过头饶有兴致地发问。
“人口失踪案。”杯中香槟馥郁芬芳，周觅半眯上眼品尝，“二位日本巡捕先生，你看好了，在座的全是中国人。敢跟我们一起吃饭，不怕被毒死了扔进海里？！”
随着周觅放肆而挑衅的咯咯谑笑，她的笑，与她质朴的学生装显得并不搭调，随之，餐桌旁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三岛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简直像要冲上前一把掐死周觅，井上及时给他一个眼色，脸上没有半分恼怒，说：“周小姐真会说笑。当然，如果说笑就能赢得一场战争的话，请尽兴！”
“你胡说。我们的军队一定会打回来，把你们，你，还有你，赶出去。瞧你们这些萝卜头，猖狂到几时！”周觅摇晃身子嘟嚷几句骂语，仿佛喝醉了酒，随手拿起桌上的刀叉，起身就要戳向身后的井上。
有人装疯卖傻，就得有人配合。坐在周觅右侧的陆澄连忙一边喊“开玩笑呢，觅觅别胡来”，一边作势按住她。
结果当然没按住。
周觅一个踉跄扑向井上，三岛赶紧抢步上前推拦。
没想到，他的手触碰到周觅的前胸！
“敢耍流氓！”
周觅暴喝得嘶哑了嗓门，眼底通红，羞愤和得理让她更来了劲，新仇旧恨一并发作，当即张口咬住三岛的手腕，又及时地松开嘴，留下一轮血齿印。
等到一脸痛楚的三岛哇哇大叫准备报以老拳的时候，陆澄当先，董德、钱佳好和刘静纷纷扔下餐具围将上来，拉的拉三岛左手，拽的拽三岛右手，或者干脆挡在周觅跟前，连两名洋人侍应生也加入其中，一左一右抱住了三岛的两条腿。
三岛双拳不敌四手，寸步难移，眼睁睁看着周觅一脸无辜，几步灵活蹦跳躲到慕星摇的脚跟下，蜷缩身子可怜兮兮叫嚷：“日本巡捕行凶打人了！邮轮的保安在哪里？侍应生，快帮我们报警啦！”倒好像被咬的是她。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井上尴尬地干笑两声，看向慕星摇，说：“慕女士，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当然，我知道，这间房是你们的主场，不过，跟方才楼下舱房我的待客之礼，相距太远了吧！”
“有什么样的主人，当然，就有不同的待客之道。”慕星摇兀自坐稳了她的主人席，不紧不慢地切着面前的牛排，“譬如我，一名任情任性的小明星，喜欢由着自已的喜好生活，陪笑的日子，不惯。周觅小妹妹的性情很合我的脾胃，我当然没必要阻止她。您方才也说，这是我们的主场，我是主人，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再说吧，小姑娘跟你们开玩笑，是您的下属失礼在先，那点小伤，跟蚊子咬一口也没什么分别，非要较真，一拳打过来，半条命没了，您就不好交待，更有违您上船的初衷，是吧？能进我这间舱房的，都是体面人，各自心里有杆秤，明白着呢。拉住他，也是替您着想。小戏怡情，您别太认真。”
“对了，再说回到您身上。井上先生，在您的主场，下面那间审讯室，您要愿意一直陪笑，我也没辙。那是您的自由。我就是搞不明白啊，您脸上的笑啊，怎么跟我眼前这块牛肉一样，冻库放得过久，太僵了，真难切。”她皱着眉头甩甩手，仿佛切得手酸，转眸间嘴角一勾，眉睫间焕出迷人笑意，“还有，二位，我似乎没有邀请过你们。”
陆澄听得明白，慕星摇的话在展示主人立场同时也撇清了自己，解释了方才众人默契配合的潜在心理动因，还顺带将井上适度地调侃挤兑一番，有理有据，有进有退。这让井上觉得胸闷得厉害，又发作不得。他重重地气恼吞入肚中，背手来回走了几步。
此时不能“得寸进尺”，陆澄与董钱二人交换过眼色，松开了对三岛的禁锢。三岛展开双臂就往周觅的方位扑去，被井上厉声喝止。
“好吧，长话短说，我登门造访，其实是想提醒在座各位——”井上抿唇烦躁地踱了几步，停驻在餐车旁，餐车上的面包篮下压着一沓花花绿绿的礼券，他拿起哗哗翻动，抽出其中几张，重新将笑意翻到脸上，“今晚7时，公共舞厅会有一场盛大的舞会。哦，这些是贵宾席的入场券，真好，有六张，看样子人人有份。希望各位能准时参加。”
“你说参加就参加？我们凭什么要去参加？”已经安坐在慕星摇身侧的周觅又撇起了小嘴。
“因为，不参加，你们会后悔。”井上满含深意地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语调。
“后悔？！”董德走回自己的座位，呷下一口酒，“您要说到后悔两个字，除非告诉我，今晚舞会Clark Gable或者Greta Garbo将会出现。”
钱佳好妖娆地一个炫步转身，倚到董德的身侧，拿起一杯酒，“太夸张啦，这是一艘过气的女王号，Peter，你所说的两位巨星要能驾临，恐怕承载不住呢！不过……”她一脸神秘兮兮，“我倒听到一个消息，传说远东航线上最神秘的魔术师，登上了咱们这艘船，会在今晚露面！”
“最神秘的魔术师？那一定顶级英俊帅气！佳好姐，还是你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哟！”周觅嘻嘻笑道，大概对钱佳好方才的出手心存感激，周觅不仅称呼亲热了，神色语调也是善意的，摒却了怪腔怪调。
“这一点，觅觅你可误会了我。”钱佳好笑着回应：“我说这位主持人神秘，就是因为他每次上台演出都戴面具，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不过我曾听一位有幸观看过表演的朋友说，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术，神奇、魔幻、壮美，沉湎在魔术师创造的幻境奇迹中，简直妙不可言！”
周觅惊奇地睁大眼睛，啧啧道：“会有这么厉害，是不是太过夸张了？”
陆澄看向井上：“井上先生极力提议我们参加今晚的舞会，难不成也对那位魔术师感兴趣？对了，或者，您是认为他有可疑，也纳入嫌疑范围？”
“那可真不幸。”慕星摇淡淡地说道：“浪漫美好的邮轮之旅，令人向往的舞会，看来又要被井上先生搅得大煞风景了！”
“那么，咱们就不去掺和了，正好排戏日程紧，晚餐后咱们继续工作？”董德看向钱佳好，“钱小姐，今晚只怕要错失心仪之人，你没有意见吧？”
“Peter，你可真讨厌，你难道会认为，对于职业女性，还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东西？我可是很敬业的！”钱佳好娇嗔地回望董德。周觅倒略显失望地抿了下嘴唇。
“不，不，各位想多了。”井上笑道：“跟那位传说中的魔术师毫无关系，我只是为诸位的旅程助兴，设置了一款非常有意思的游戏，就在今晚的舞会启动，诚邀诸位务必莅临。”
“您的助兴跟败兴，大概是同一个概念吧。”钱佳好说。
“无论助兴抑或败兴，与诸位切身利益都有些相关。还是诚请诸位能够出席。”井上客气地再度强调。“不去，恐怕真的会后悔终生。”
周觅不以为然地冷笑：“有这么严重？”
“周小姐，也许，会你想象中要严重一些。”井上说得无比恳切，抬起手表，“现在是下午6点，离舞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打扰，请各位继续享受你们美好的晚餐。” 他欠身告辞。
“什么东西！这领头的鬼子，怎么看都像一只脸扁眼小相貌庸下的狐狸！”井上一走，周觅气恼地将刀叉扔进盘子里，“铛”的一声脆响。
有意思的是，配合着这声“铛”响，室外传来“扑咚”的闷音，以及井上厉声而恼怒的怒斥。
周觅打开门一瞧，果然刚刚保养过的地板腊打得太过足量，井上出门时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却迁怒于正在旁边抹通道两侧扶手的女清洁工。见到周觅出来观望，只得匆忙收拾起情绪，奋力回复绅士风范，连三岛的扶携也不用，一瘸一拐地下楼去了。
周觅再也忍不住，关上房门，扶腰大笑。
慕星摇看着她，无奈地摇头：“觅觅，你呀你。今天是我们人多，下次落单的时候可不能这样跟他们对着干，你会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