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同仁发出暗号
魔术表演仍在继续。空中紧身衣解锁逃脱，死亡之锯，吞针术，接下来的节目一个赛一个精彩，观众如痴如醉，沉浸在魔术的雄奇中，多半人一时间早将什么对赌游戏忘到爪哇国去了。
在观看魔术的过程中，陆澄注意到，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了舞厅。没过多久，就走得差不多了！
第一个声称舞厅太闷，要出去抽口烟透气的是钱佳好。
接着是周觅，她说去上洗手间——却是推着自已的行李箱离开的。
没一会儿，董德似乎突然醒悟了，叫道：“呀，觅觅是打算回舱房放行李箱吗？这么重的行李箱，日本人管杀不管埋，拿了东西也不放回去！我去帮帮她！”
刘静从魔术开始不久就不住地打瞌睡，观众雷鸣的掌声一再将她惊醒，后来一副实在支撑不住的模样，说：“我昨晚一宿没睡。”陆澄便劝她赶紧回房间补觉。
只剩下陆澄和慕星摇面面相觑的时候，魔术表演也差不多结束，一个小管弦乐队拿椅子进场调音，预备后面的音乐表演。此时，手里提着一瓶红瓶的Mark摇摇晃晃走到她们跟前，邀请二位去头等舱专属的酒吧喝上一杯，或者到6层甲板的赌场玩几把。
慕星摇嗔笑道：“Mark,你喝了半宿的酒，按照中国人的忌讳，不跟酒鬼赌钱，十赌九（酒）输！”
Mark拍了拍耳朵，显示四周环境嘈杂，没有听懂或听清慕星摇话中的谐音。
慕星摇正色，大声道：“我们已经有约了！”她看向陆澄，“方才陆记者跟我说，她很想在节目结束后，采访这位最神秘的魔术师，希望我能作陪。当然，我也想一暏魔术师的真面目！”
陆澄连连点头，说：“对了，Mark，能否让我们做一回Florida茉莉上熠熠发光的蜂鸟，沾沾你的光——提前帮我们跟魔术师沟通一下？”
Mark连忙退后两步：“噢，这可我帮不了你们！Appearance脾气很古怪的，从来不接受采访，船长先生好不容易他邀请上船表演，我可不想触这个霉头！我劝你们放弃这个想法吧，还有，慕女士——”他垂下身躯朝慕星摇附耳说话，眼睛里是暧昧的笑意。
“什么？”慕星摇表示没有听清。
Mark笑意更加暧昧，转身摇晃着走出舞厅。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才是蜂鸟，只想沾光……”看着Mark的背影，慕星摇勾唇一笑，侧身更贴近陆澄一些，“咱们有相互配合的天赋。不跟上去瞧瞧前面几个人搞什么名堂？基于记者的好奇，以及你们这行最流行的社会调查活动，我猜，你也想知道谁是真凶。”
陆澄确实想跟随前面几人出去，这是登船后大家难得的单独行动的时光。但她说道：“如果想查真凶，我更应该盯紧的是你。”
慕星摇毫不惊讶：“那是当然，如果换作我是井上，如果非要在我们五个人中间挑出一名真凶的话，最应该怀疑就是我呢！”她一脸无所谓的笑容。
“为什么？”
“因为我显得最老练，人际关系最复杂，而且，我说不清楚码头骚乱后为什么专挑最乱的那一块儿地钻；还有，人死的那一瞬，我究竟在干什么。”慕星摇在椅背上轻扣指甲，“另外，井上和你多半还怀疑，那股子骚乱，压根儿就是我有意引起的!”
句句中的。
“不过，他找不到证据。而你，固然怀疑我，却不相信会是我。”慕星摇挑眼看着陆澄，“既然如此，盯着我看来也不会有什么新收获，赶紧跟上去，瞧瞧钱佳好和Peter吧。钱佳好招蜂引蝶的本领，并不在你我之下；还有，你很清楚，Peter对觅觅的示爱，是不是太过生硬了些？！”
“你不怀疑我？”陆澄说。
“连井上都没有疑心过你，我犯得着？”慕星摇笑着说。
陆澄出了舞厅，脚步轻快地行走在二层甲板宽阔的内走道上。
夜晚，是丰富的邮轮生活肆意展开的最好时光，咖啡厅，酒吧，花店，书店，点心店，华灯琳琅，还有露天甲板上自发的吉普赛歌舞，到处都是人，空气里流淌着咖啡豆和巧克力的醇香。似乎每个都是那么快乐，繁华得像一座妖异的海上浮城。
陆澄时不时按下相机的快门。
这么多人，可惜没有一个是自已的战友。
陆澄很快找到了周觅。她在三层甲板船尾的露天甲板上跳着西班牙舞，光着脚踝，简约的绿色圆点礼服裙的褶边随风飘动，年轻而富有活力，很多青年男女簇拥围舞，不时发出“哇啦啦”的怪叫。她的行李箱就那么随意地搁在一边。
端着各色酒品的侍应从身边经过，陆澄随手取过一支白葡萄酒，倚在从内舱到甲板的门槛旁轻啜，很快发现围观周觅的人群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是一个中等身材，精瘦，穿着中式对襟短衫的男子。他探头探脑，显然对周觅的表演兴致不大，专往人多地方的空隙里钻，像一条水蛇，油滑地摆来摆去。不多时，就看到他右侧的裤兜鼓了起来。
小偷！
陆澄正准备上前抓个现行，突然间一怔，想起曾经见过这个小偷——四五个小时前，在周觅和钱佳好的舱室门口窥视，差点摔了一跤的，正是此人！
未免过于巧合。
陆澄冷眼观察，眼瞅着小偷将手滑进又一位男士的裤袋，决定上前点破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站在身后的是笑咪咪的董德，手里同样拿着一支酒:“小澄，怎么一个人喝酒，来来，咱们进酒吧，给你介绍朋友。”
被他这么一打岔，陆澄再回头，有人在惊呼自已被盗，小偷则已经消失了踪影。
陆澄笑指周觅欢快舞动的身影，“Peter，真奇怪，现在正是你鞍前马后的机会，你不去好好表现，居然躲在一边喝酒！”
“噢，小澄，你错了，不是有句话，爱情不仅是感情，还是艺术。艺术是什么？就是适当的时候，有适时的空间。”董德似真似假地扬起双臂夸张地唱喏道。
“Peter，你总有你有道理。”陆澄失笑。
董德将陆澄拉进旁边的Leandra——一间开设在三层甲板尾舱，很有格调品味的酒吧，大概不超过三十个座位，放着相对舒缓的背景音乐，人也不算很多。
“Albert Kraus。”
董德介绍坐在自已对面的人。
陆澄以为董德混迹酒吧，是因为又结识新的美丽女郎，没想到介绍给她的，是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Albert Kraus是捷克籍犹太人，从商，40岁出头，身材矮壮，头发稀薄，穿着双排扣西服，扎蝴蝶领结，眼神很温顺，似乎稍一动情就会流泪。这样的人，显然与董德气味相投，董德甚至不忘替陆澄拉票。他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辅以幽默而夸张的语气，将方才心灵魔术一节讲述给Albert听，说：“像陆记者这么勇敢的人，您说，能值您的一票吗？”
“当然。”Albert认真地凝视着陆澄，很动情地说：“从眼睛里看得出来，这位姑娘像我这些年在上海结识的很多中国人，勇敢，善良，真诚。”
陆澄说：“Albert先生，您是要回到欧洲吗？可是听说，自从《反犹法案》通过后，欧洲一些国家对犹太人并不友好。”尤其是德国，就在去年11月，纳粹军队直接闯入犹太社区，屠杀犹太居民，据说有数万犹太人被关进集中营。
Albert的眸中蕴出一层泪光：“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叶落归根。我理应与我的同胞亲人一同受难。”
董德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一让人难受的话题，立即要求三人合照，随后找到一个关于文学艺术的话题。很快，他与Albert之间关于文学、艺术和表演的议论就热烈起来，甚至偶尔夹杂德语，陆澄插不进什么话，就一边品酒，一边放肆地东张西望。
她意外地发现，钱佳好竟然也在这间酒吧里！
钱佳好与一位相貌格外俊朗的欧洲人窝在酒吧的角落，言谈甚欢，也瞧见了陆澄，却只微微举一下手上的酒杯，看来并不希望被人打扰。
周边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又仿佛充满玄机。
看来在这里不会有新的发现，陆澄打算出去逛逛。就在她准备找个理由告辞的时候，酒吧内原先播放的乐曲结束，一半方才沉静优美的曲调，新的一曲节奏明快，慷慨激昂。
陆澄心头大震。
这是前俄国歌剧《为沙皇献身》中的一段，咏叹调《没有新郎是空手到未婚妻身边》，用拿破仑战争时代的俄国军歌曲调谱成。
重要的不是这些。这是中苏技术研究所特工的联络暗号！中苏技术研究所成立之初，考虑到成员太过稀少，执行任务时容易断线成为孤雁，失去同仁的援助，少将副主任魏大铭研究制定了几套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暗号，并按特工层级进行分配。这首较为冷门的咏叹调，就是其中某套紧急情况下联络暗号的一首，正属于陆澄的层级。
陆澄控制着自已的情绪反应，不让身边的两个人看出端倪。
巧合、意外？还是船上有同事，在朝她发出信号或者说是召唤？
她若无其事地朝吧台走去，在吧台忙碌的是两名金发碧眼的洋酒保。她要了一杯香槟，闭目倾听这首咏叹调，用英文幽幽道：“真是有趣，这首曲子跟酒吧的风格不太搭。”
其中一名膀大腰粗的酒保连忙说：“真是抱歉，我们播放的曲子有一半是客人要求的。他们出了钱。”他指指吧台上的一个笔记本，那上面记录着点歌的条目以及收到的小费数目，无奈地摊摊手。陆澄注意到，那首乐曲在记录条目靠前的位置。
陆澄半调侃半认真地说道：“谁出的钱，人还在酒吧内吗？可真是品味独特，我很想认识这位点歌人。”
酒保伸出脑袋四下扫视一番，问旁边的酒保：“是哪位？”
旁边的回忆片刻， 说：“得有好一会儿了。那位先生戴着一顶大的礼帽，帽檐压得很低，放下钱就离开，大概去了洗手间。长相？没有留意。这首曲子很少人听，幸好在这张唱片的最前面，容易切换。奇怪，既然点了歌，为什么不及时回来享受音乐？”
陆澄大致明白了。在她来到酒吧前，有人就已经点了这首曲子。
这应该就是同仁的暗号，在这艘船上，居然还会有同仁，真是不可思议！
她需要找到同仁的第二个信号。暗号的发出和回应，都有固定的程式。
简单地向董德和Albert打过招呼，她走出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