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芳华盛世
临安，南国国都。
大概三十年前，即南国璟和六年，临安还处于水深火热当中，世道艰难；先帝早早病亡，皇子却少幼，以致朝野酣斗，结党营私；塞北纷争，江湖厮杀，恶鬼大夜弥天。
这种乌烟瘴气的日子持续到了南国淳兴八年，因为一个人的出现，终止了分崩离析的局面。
那个人，便是如今大街小巷传遍的梅家公子，即临安公羽。
世传，七百年前梅家血脉已断，梅氏公子再现令百姓纷纷猜测真假，但时隔不久，他们便都相信了。因为临安盛世自此开启，歌舞升平，海清河晏。
没有人知道临安公羽是如何做到的，于是给他安了一个说法，道他是七百年前的守南大将转世，特此来守护人间。
在临安长街闲荡了半日，说书人惊堂木下的传奇、孩童口中的大人物，归灵与佛图听了个遍，夜幕四合前，归灵与佛图决定前往寺庙暂住。
根据路人的指明，归灵与佛图穿过整条临安长街，找到了位于昭明和旭日两座山峰之间的古刹。
四周苍松森罗，绿竹茂匝，仿若一片林海。
络绎不绝的朝拜者，让古刹的香烟缭绕，不远处传来大钟的响声，清越悠扬。
“禅源寺。”归灵望着眼前古刹的牌匾嘀咕。
“二位施主。”一位穿着黄色僧袍的和尚站在台阶上引路，看到佛图头上的十个诫疤，不禁为之一震，这么小的孩子，竟有如此高的道行，禅源寺内的方丈也只有八个诫疤啊。
“施主祈求什么？”瞧这二人张头望脑，和尚询问并好心提醒道，“往里走就是天王殿与大雄宝殿，往东是药师殿，往西是官客堂，施主是在找什么？”
归灵双手合掌作揖，虔诚道：“我与这位小和尚从远方来，行至此处身上已无一银两，不知可否在贵寺借宿一晚？”
“十方如来，同一道故。”和尚朝两人作揖，避开身，“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进。”
佛图天真地蹦跶进禅源寺大门，抬眼问归灵：“以后，我们就住这了吗？”
“暂时先借宿。”
与禅源寺的方丈打了照面，归灵与佛图被僧人带到了偏房休憩。
“师父，那个小和尚…”方丈边上的僧人欲言又止。
方丈合掌念着佛经踏出大殿的殿门，感叹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自观自在，守本真心，深不可测啊。”
-
在禅源寺呆了有十天余，日渐寒冷。
佛图每日跟着寺内和尚一同吃斋念佛，听经修行。归灵不曾剃发出家，便做些扫地晒经书的琐事，空闲的时候他便上山砍柴，让上山的送菜人拿去便卖。
即便离开了灵台寺，佛图仍旧是个僧人，随处找个临安城中的庙宇即可安身，可归灵不行，他始终是个俗人，对他来说灵台寺是他的家，不是庙宇。
观着眼前摇曳的烛火，归灵做了决定，他必须下山，寻求让东岛海水退去，解救师父等众人的方法。
寒风吹起，细雨飘落，才发觉寒冷的冬天已悄然而至；这一刻也许什么都会忘记，唯独不忘灵台。
第二日一早，还未吃早膳，归灵便向方丈作别。
“此去多舛，施主务必多加小心。”
“多谢方丈。”
归灵道别方丈，太华山公振翅而来，踏上太华山公后背，归灵向方丈道：“小和尚劳烦方丈多加照顾，我们就此别过。”
“阿弥陀佛。”
望着远去的身影，方丈摇了摇头，寻常百姓日日都有烦忧，公子非常人又如何避的开世事之难，他为陌生人祈愿却也为人叹：“万物无常，有生有灭，不执便是乐，不执便是乐啊……”
阴雨绵绵，虽不是大雨，但细雨也让飞久的太华山公累觉沉重，翅膀施展不开，盘旋在空中。
“公子，我们去哪里？”太华山公询问。
寒风渗透微薄的衣裳，归灵忍不住打颤。他看着白雾茫茫的苍空，看不到一点方向。
“我想去找救灵台的办法，师父说你能带我来该来的地方，我现在来了，但我不知该作甚。”
“公子可知梅林七忠贤？”
“不知。”
“世说临安的孤山梅林有七忠贤，一夔足可改天下，逆天命。公子可以去找找这七人，他们定有办法，但——”
“太华山公但说无妨。”
“能号令梅林七贤的只有一人。”
“谁？”
“公羽。”太华山公道，“世上鲜有人见过他，有人说他是个老翁，有人说他是冠玉美男，有人说他就是当今南国帝君！”
“竟有此人，太华山公可曾见过他？”
“他还是少年的时候，见过一面，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我已记不得。”
“那我们就去找他！甭管他是老人家还是美少年，寻常人家还是南国帝君，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好！”
太华山公振翅，急速下降，穿越迷雾，落在临安城长街巷尾一户普通人家的屋檐上。
烟囱飘出袅袅炊烟，熏得归灵眼泪直流。他小心翼翼地踩过黑瓦，因刚刚落过雨，甚是湿滑，不时有几片掉落下去。
“爹爹，有大鸟！”
太华山公飞走，被坐在屋檐下玩耍的孩子指着天空叫喊，这声叫喊让归灵一惊，直接坠了下去，摔碎一坛子酒，酒香瞬间四溢。
“何人？”屋内冲出一个男人，举着把菜刀对归灵怒目，身后还跟着一个急忙跟出来的女人，女人连忙将孩子抱入怀中，躲向男人的身后。
“在下刚路过此地，无意闯入，还请屋主原谅。”归灵抱拳作揖道歉。
男人看归灵面向温和，不像坏人，于是询问：“公子面生，不知从何而来？”
——归灵腹诽，总不能说我从天上飞下来吧。
“自远方而来，想寻一人，不知屋主可认识他否？”
“何人？”
“临安公羽。”
“哈哈——”男人忽然大笑，继而道，“世人皆想见公羽，能见者穷其一生。天下英雄豪杰何其多，公子何必单寻一人。”
“在下有要事相求与他，屋主可否指明一条路。”
男人思量斯须，“再过一月，就是冬节，是祭天祀祖的日子，亲朋好友会互相拜访，以美食相赠拜节。而这天，公羽亦会敞开门幅，能人者皆可入内见之。”
男人上下端详着归灵，道：“公子若有才，定能见到他。”
“多谢屋主。”
归灵道谢后，正准备离开，男人走下门下石阶，出手挽留道：“公子留步。我看天色已晚，公子不嫌弃的话先暂留鄙舍吧。瞧公子形影单只，定是吃了不少苦。”
归灵低头看了看自己，他就这一身衣服，近来风餐露宿，确实破败不堪。
暮色逐渐奔溃，毛毛细雨撒落天地，归灵想了想，身上只有这十几日砍柴，让上山的送菜人拿去便卖得来的一些碎银，于是决定留下稍作安顿，再作打算。
屋主姓顾，名献，是个酿酒师傅，屋外的那些都是刚刚酿出的米酒，兑入桂花，香气宜人，俗称贺冬酒。
用完晚膳，屋子遮挡了寒夜的冷，归灵全身心都感到了满足。
“哥哥，你叫什么？”孩子从顾家女人的腿上下来，跑到归灵身旁天真地问。
“哥哥叫——”归灵思忖片刻，南国人人事事，他皆初触，不好透露佛号，故继续道，“哥哥从小无姓，既然你们姓顾，那哥哥便叫顾一深吧。”归灵端起一杯酒，继而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一杯可入帝王家。”
“哈哈，好！好！”顾献拍手叫绝，“好一个酒香不怕巷子深，一杯可入帝王家。干！”
归灵扬袖，假装一口闷了下去，将酒水全倾倒在了胸口衣裳内，凉意渗透。他虽始终不是出家人，但凡事俗尘，训规佛戒，仍坚守如一。
酒饱饭足，归灵与顾童一同坐在门口，一大一小，看着雨滴自屋檐垂落。
“一深哥哥。”顾童稚嫩地奶着音喊道。
“顾童真乖。”
雨丝风片，去路茫茫，前尘惘惘，从此归灵不再，世上唯有顾姓人。